苍老深沉的声音从外飘来:“奉太上皇口谕,刺杀完颜晟。”
“我?!”种灵儿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武器,往帘外探去。
第一眼,望见了远处。
马球对战尘土飞扬,太上皇佝偻着背于完颜宗望身侧旁观,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种灵儿不由怔了怔。却又闻窗外一声带着哽咽的叹息:“太上皇正奉命为球赛作诗取乐……”
侧身掀帘,她看见了站在泥地里的老人,白发苍颜,衣衫破烂,露出了上身的新痕旧伤。胸口处箭镞剜过的窟窿触目惊心。他满脸褶皱,目光却熠熠生辉。
犹豫片刻,种灵儿将匕首递了出去,低头垂眸,声色清冷:“因为……我是种家人吗?”
她落下帘子,眼眶酸润,却轻哼了一声,倔强道:“先是夏、后是辽、现在是金,种家三代镇守国门,马革裹尸满门忠烈,结果呢?!
若太上皇和皇上能辨忠良、除奸佞,采纳爷爷的谏言,国不会亡,家不会破,我叔公也不至于在太原因援军失约而战死。自作孽,不可活,我不会救二帝的!”
“你救的不是二帝,是天下万民!”
马车外,老者推回了匕首,声音刹那洪亮坚|挺:“种姑娘,请代种老受末将一拜!”
种灵儿听见了衣袖摩擦发出的响动,微微发颤,泪水夺眶而出。她迅速平抚了情绪,再次嵌帘,老人的背影却已经被马球场横卷而来的烟尘浸没。
“爷爷,你叫什么?”
听见身后传来的唤声,那背影顿了顿,没有回答,继续前行。
不知何时,暴雨骤停,浑浑噩噩的乌云流散,露出一轮红月,像极了西域嗜血的弯刀。
殿外再无任何动静,一片死寂。
忽地,寝殿大门被“吱嘎”打开,守卫用女真语喊了一声“陛下”,嗓音如同野兽低吼。
种灵儿心头一凛,慌忙躺倒于榻上,一手紧握匕首,垫在身下腰际处。
幸亏灯火俱灭,此时殿中晦暗不明,唯有临近殿门处的方寸之地被月光映得清晰可见。铺了地衣的冷砖上,一道歪斜的黑影被拉长了一丈有余,一大截覆在了卧榻上。
沉稳的脚步健劲有力,厚重的呼吸翕动出嗡嗡鼻音,一股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山羊乳的腥骚扑面而来。
越来越近了。
种灵儿背在身后的手心冒着细汗,密长睫毛微微煽动。她竭力控制着心跳,只待完颜晟背身点灯,就趁机将匕首刺入他的背心。
然而,完颜晟并没有点灯,而是于黑黢黢的夜色中虎视眈眈地盯着床上的人影。豪饮过后,他胸腔畅快淋漓地发出闷响,合着蒲扇大的手掌掴了三下。
两队穿着紫色团衫黑色襜裙的侍女鱼贯而入,游列而出,寝殿刹那间重又亮如白昼,也将榻上的美人照得丝毫毕现。
种灵儿今年刚满十五,祖传的高挺鼻梁点缀在柔软细腻的眉目中,颇有几许异域风情。
她躺在榻上,仅于腹部遮着白狐毡毯,火红的裙摆垂在榻侧,如同一簇火羽。亦丰腴亦紧致的酮体若隐若现,伴着呼吸如山峦起伏。
大金皇帝看着她,就宛如看着大宋如画江山。
完颜晟喉结滚动,急促喘息。他左右转了转脖颈,发出咔咔声响。一手扯开腰头的吐骼带,一手解着绣有雄鹿山林纹的盘领服,一步一步踱到榻前。
来了!
嚯地,完颜晟一掌撂开白狐毡毯。
倏尔,明晃晃的匕首飕飕刺出,直直扎入了他的胸口。褐金锦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的,却是里层的金丝软甲。
怎么……怎么会这样?!
细白手腕被完颜晟孔武有力的大掌紧紧握住,从他胸前骤然拔开。种灵儿只觉得腕口疼得近乎折裂,手一抖,匕首落下,被对方趁势掠了去。
完颜晟瞪着虎眸瞥了一眼匕首,抬头又盯着种灵儿惨白的小脸,弯了弯嘴角,捋须道:“不愧是将门虎女,不但貌美,还有几分胆色。看见你,如同看见了你祖父。”
种灵儿扭头嗤鼻,不置一词。
完颜晟摩挲着手中匕首,掂量道:“不愧是西夏宝刀,种师道居然得了李元昊的贴身之物作战利品!”他挥刀于手掌一划,一道血痕立刻无中生有,绽出鲜稠的殷红。
“说吧,谁给你的?”他纠起眉头,挤出额上勾连的褶皱。
种灵儿紧紧咬着嘴唇,仍不作声。
完颜晟又一次响亮掴掌,命令道:“来人,将战俘中年旬七十以上的男人全拉来!”
顷刻,迅捷如风的金兵就牵着一队老弱病残入了寝殿,共有二十来人,拴在一条粗壮的铁链上,排成了一串。
他们中大部分人原是宋朝的老臣和皇亲贵胄,也有富足的商贾,被盘剥殆尽后充当随行的奴隶。因有人害怕颤抖,铁链时不时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只要你指认给你匕首之人,朕就放过其余人。”完颜晟一边对种灵儿说着,目光如炬,扫视众人,又对一干战俘道:“或者,自己认罪也行。一人认罪,余者释放。”
一抹冷笑掠过饱经杀戮的双眸,他定定望着其中一人,目不转睛地盯视着。
种灵儿早就认出了赠她匕首的老者,见他容色决绝,顿时悬起了心。
事不宜迟,不如随便指认一个。
她速速览过众人,发现予她匕首的老者身侧乃是童贯府中的老管事,于京时盘剥良民,贪污军饷,无恶不作。
“是……是他!”种灵儿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