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恩从夜色中醒来,窗外已是寒蝉凄切,冷月如霜。
七月流火,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从夏末秋初时节入宫,如今也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满城是大邺新定的国都,这处皇宫原先是州治旧址,圣驾驻跸于此后才开始修建宫城禁苑,但奈何国力不盛,百废待兴,因此修修停停,如今也不过才有了原先北地皇宫三四分的规模。
不同于原先皇宫端正平整、四四方方的形制,邺城的皇城倚着满城凤凰山东麓,依山而建地势西高东低。凤凰山势自西北掀腾而来,分左右两翼,皇宫大内居山之中,后又有山包之,凤凰山如同两臂,环抱着中间的平坦区域便是南邺禁宫了。
那日宫变后,丞相贺潮之便大权独揽,在主战派的操持之下,朝廷很快便与大宛使团签订了盟约,于是很快,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传了许久的诏书颁下。大邺对外征战或许不行,但是对内却是一贯强势,因此便是络绎不绝的女孩们被送入了宫内,期间交由四方馆派来的通译做大宛语的培训。
公主们或者可以不学,但作为公主的陪滕侍从却不能不学。虽然此行一路上也会有四方馆的通译跟随,但到底男女有别,因此需要在出发前教出几个能懂大宛语的女孩,以便辅佐公主与大宛人交流。
四方馆原称四夷馆,以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外国使臣,隶属兵部,掌提控诸路驿舍驿马及陈设器皿等事,但自从邺国连年败于魏国,便有人上书要将四夷馆改成四方馆,交由礼部管辖,以恐“上国怪罪”。
此番,入宫应召入宫的贵女有数百名之女,将这还未修正整齐的宫苑挤得满满当当;满城大小官吏家适龄的女孩几乎被“洗劫一空”。好在圣上“仁慈”,下旨诏令每家每户只需要出适龄女儿一名即可,如此一来送入宫中的女孩也都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既有小官小吏之女,出身贫寒,无力上下打点的,只能与家人骨肉分离;也有此次在党争之中失利,如今被得势的对手特意添上名字送来的主和派高官之女;甚至还有像秦颂恩的父亲秦濂这般,临阵倒戈贺潮之,却仍旧将嫡长女送去向新主子投诚,以表忠心,卖女求荣的。
正如秦濂算计的一般,此次宫变之后,主和派们纷纷倒下,朝中许多人受此牵,倒是果真连空出了许多职位,大约贺潮之也不愿平白添一个过河拆桥之名,寒了那些愿意投奔他的“有识之士”,因此秦濂也如约顺顺利利地升迁至礼部侍郎。
秦濂好名,征召贵女圣旨下颁之前,他还亲自替女儿操刀写了一篇愿与公主一道和亲大宛的陈情上奏,一时秦颂恩被朝廷奉为尽忠爱国之表率。
贺潮之见秦濂如此知情识趣,也投桃报李,暗示了小皇帝将秦颂恩加封为淑慎乡君,不过和真正的宗室贵女不同,秦颂恩这个乡君只担了虚名,并没有自己实际的封地和俸禄。
善行著闻曰淑,安静寡言曰慎,对于这个封号秦颂恩不置可否,但木樨和石榴二人却高兴了半天。
如今,秦颂恩做为新任礼部侍郎的嫡长女入宫后自然是面子里子皆有,即是宫中负责教导她们四方馆众人顶头上司的嫡长女,又是圣上亲封的淑慎乡君,自然不会刚一入宫就受到什么刁难,反而处处用度皆是上等。
比如,她此刻居住的屋子,一般的平民女子是十人挤一间的大通铺,低等官宦人家的姑娘是四人间的平房,朝廷五品以上要员家的小姐也不过是两人一间,而她就能享受到宗室女一样的待遇:一人独享一个大屋子。
比起初入京城时人人瞧不起的乡野鄙女,如今她的身份早已天差地别。
不过,自入宫来,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带婢女进宫服侍;秦颂恩想着此去自己是再无机会回去秦府的,因此将木樨、石榴并老李的身契尽数都还给了他们,欲放他们自由,可没想到三人都不愿离去。
自古宰相门前七品官,秦濂升迁之后,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中枢,老李作为他外院的听差,虽是奴仆之身,可是衣食无忧,甚至还有前来拜会的小官上下打点,已经好过如今大多数的平民百姓。
木樨与石榴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木樨父母双亡,唯一一个远在扬州不提,且哥哥又好赌,如果自己拿了身契投奔他,估计也逃不了被他再卖一回的下场;如果不投奔哥哥,她一介女流,孤苦无依,出了秦府无处可去,还容易受人欺负;石榴倒是双亲俱在,可是他们在扬州知府家中世代为奴,自己若是拿了身契回去,恐怕还是逃不过被爹娘送入府中做妾的命运;原来见识少,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见识了知府太太的手段,又亲眼看到了秦府后宅的争斗,石榴表示只怕她回去之后,那边的太太和老太太拿着她斗法,恐怕皆不会轻易放过她。
老李身份未曾暴露,秦颂恩想着他愿意留下就留下吧;但对于石榴和木樨二人,秦颂恩倒是有些顾虑。
秦家如今哪怕去了曹氏和秦颂慧,但秦老太太和秦濂都是刻薄寡恩之人,原先以为周姨娘是个好的,但如今看来脑袋也不是很清楚;而且曹氏被软禁,生死未卜,周姨娘和方姨娘两人为了后宅的话语权,未来必有一战,甚至以秦濂利欲熏心的性子,他只怕稍等过些日子,就会让曹氏也跟着暴病,随女儿一道去了,然后再续娶一个得力的岳家,继续他的齐人之福。
所以秦颂恩并不放心木樨和石榴继续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