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帝不置可否,而是转头向十二皇子姜霖问道:“霖儿有什么高见?”
“儿臣认为九哥说的极是,国法在前还是情理在前,着实难以简单定断,还请父皇圣裁。”
天成帝依旧没有回应,他目光沉沉,掠过跪了一地的大臣,嘴角浮起了一抹极淡的冷笑,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朕心中已有决断,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闻言,纷纷谢恩起身,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天成帝的宣判。
“宣宁军统帅裴若承伪造证词、欺瞒大理寺,理应按重罪论处,但朕念在其往日战功的份上,免去刑罚,判他削去官职,回府思过,”天成帝顿了顿,看向跪在大街中央的裴南秧,肃声说道:“至于裴家姑娘,虽是遭人蒙蔽,但与北周贼子确有往来,国法在前,不容有失,就先将她押入大理寺审问,再行定罪吧。”
听完天成帝的话,韩砚清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弥漫着一片刺骨的寒意。他上前一步,刚想再做些什么,就见身旁的裴南秧重重叩首,高声说道:“臣女叩谢陛隆恩。”
车帘落下,一锤定音。
韩昭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他抬起头,用可以吃人的眼神瞪向不远处失魂落魄的儿子。然而,韩砚清却完全没有接到他的信号,只是怔怔地看着跪在一旁的少女,眼中交杂着痛心、后悔等众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韩昭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只希望天成帝立时起驾,免得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又做出什么骇人之举。
天遂人愿,就在此时,天成帝的声音自御辇之中淡淡响起:“洛爱卿,这桩案子牵涉国本,断不可懈怠轻慢,你今日先留下处理公务,太子那边你便晚几日再去祭拜吧。”
“臣遵旨,”洛衍躬身揖礼,长袖随风一掠,恭声道:“臣必不负圣上所托。”
天成帝“嗯”了一声,眉峰淡拢,扭头朝车帘说道:“时候不早了,刘公公——”
刘公公立刻会意,急忙扯长了嗓子吆喝道:“圣上启驾——”
马车缓缓前行,大宁的文臣武将随侍在御驾两侧,依次穿过陈掖的北门,往昭陵而去。当这只浩浩荡荡的队伍完全消失于百姓的视野之后,议论和感叹之声从人群中骤然响起,无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街中兀自跪伏的身影。
被下令留京查案的洛衍早已站起了身,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踱至裴南秧的面前,摇摇头叹道:“裴小姐,你闹至这一步,又是何苦呢。不过圣上既已下令,下官只能奉旨而行,还请裴小姐移步,随我一同回大理寺受审。”
裴南秧依旧保持了跪拜的动作,她盯着洛衍近在咫尺的白色高靴鞋面,不知怎地,眼泪就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落在宽阔的街面之上,无人在意,亦无人理会。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她几乎可以想见明日茶楼里热闹的光景;可以想见说书人们编撰着今日的见闻,唾沫横飞的样子;可以想见自己的故事又会被添上多少分香艳凄清的色彩。
而此时此刻,比起死生难测,比起满巷皆闻,有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却在更狠厉地噬咬着她的心扉,那就是——从今往后,她就是裴家赫赫战功之上唯一的污点,所有的清誉、所有的尊严,终究是落在了今日的长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