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闲谈了一会儿之后,师师忽又俏皮地一笑道:“四厢刚问过我了,我也再问四厢一个问题,如何?四厢可知你们陕西凤翔府有何胜迹?”
“胜迹?有上清太平宫可谓天下皆知,呵呵!”
“那四厢可知当地曾经有过一任贤良签判?这签判后来也曾为上清宫写过青词呢,不过这是后来的事了。”
“贤良”是对于制科出身之人的尊称,这类杰出之士虽说本朝也有不少,但做过凤翔府签判却是屈指可数,刘錡还是很容易想到了,颔首道:“莫非姑娘是在说那‘不可说’【1】之人?”
“呵呵,看来四厢果然是文武兼资,想来也是了解那位签判的履历了?”
“姑娘过誉了,錡不过一介武夫,行伍之辈,文坛掌故只是略知皮毛!”刘錡拱了拱手,“錡倒是有些兴趣,有劳姑娘为在下详叙一番这位签判在凤翔的事迹,以便于来日錡再有幸到凤翔时,可借机凭吊一番!”
“那这样说来,四厢是同情这位签判了?”
“不瞒姑娘说,錡幼时诵读此公文章,恍如泰山之在目前,自是高山仰止!”刘錡以一副尊崇的口吻说道,“何况,环顾今世是何等是非颠倒,凡他们所压制之人,其中必多真贤良!”
师师精神不由一震,慨言道:“好,既然四厢这样说了,那小女子就不揣浅陋,也不怕班门弄斧了!”
“錡洗耳恭听!”
“四厢可知签判当日有一篇《凌虚台记》?”师师少有精神如此愉悦之时,便侃侃而谈道,“当日这位签判所辅弼的凤翔太守,乃是眉州青神县人陈公弼【2】,此公一向刚直、不苟言笑,同僚间宴游,凡有此公到场时,必正襟危坐、索然寡味起来,呵呵!签判少年得意,才子性情,又是陈公的同乡,陈公便有意磨砺一番签判!有府衙吏役称呼签判为‘苏贤良’,陈公闻之大怒道:‘府判官就是府判官,有何贤良不贤良的!’当即责打了那位吏役,这令签判十分难堪。签判写的公文,陈公涂抹删改起来也毫不客气,致使二人往返不休,签判一向以文章自负,受此折辱,便对陈公的怨念越发深重!后来陈公于廨宇后圃筑造了一座凌虚台,以望南山,特请签判作记,签判不加迟疑地领受了,于是借机抒发道‘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记成之后,哪知陈公居然不易一字勒石立碑,及至多年之后,签判心中还犹有愧色呢!身为女子,生平最怕遇人不淑,可签判初入仕途,竟能得遇如此良师,也是三生有幸了!签判后来终生奉行仁从己出、直道而行,也隐约可见陈公的身影了!只是可怜他百般碰壁,一肚皮不合时宜,临了却发出一声‘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悲叹!”
师师话音甫落,刘錡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姑娘熟稔典故,如数家珍一般,錡着实佩服!姑娘一席话可洞见肺腑,更可见对签判的推重之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签判志士高风,当真非偶然也!”
师师赧然一笑,道:“呵呵,四厢真不认识这位陈太守吗?”
“錡孤陋寡闻,当真不知!”刘錡拱手道。
“他有四子,其中第四子就是那位一世豪士的陈慥陈季常君啊!”
“陈季常?是那位娶了‘河东狮’的陈季常吗?”刘錡忍俊不禁道。
“呵呵,正是!”
这次晤谈让两个人都非常高兴,师师觉得刘錡果然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方正君子,虽然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将家子弟,可品性却是难得的。刘錡则发觉师师果然像传闻中的那般,甚至犹有过之,看来的确是“咱们的人”。
刘錡回家便把当日见面的情形跟夫人说了,还称颂师师道:“得为男子,吾益友也,呵呵。”
郭氏喟然长叹道:“师师诚女中君子也!小人结党营私,君子也当结党与小人斗!只是小人以利相交,君子则以义相交!”
一日天高云淡,春光大好,刘錡忙完了手上的事务,便从马军司一路打马来到了醉杏楼例行巡视,哪知师师不在家。
“启禀将军,李姑娘吃过早饭后就出城了,说是到福圣禅院进香去了!”门口的一位守卫禀告道。
春色如此怡人,想来李姑娘是踏春去了,刘錡又问道:“都是谁跟着去的?”
“两位郭姑娘,还有刘忠带了十几个弟兄一起跟去的!”
京畿重地不同于别处,有这些自己一手挑选出的精干人手护卫左右,刘錡还是放心的。此时,他看了看天色,尚未过午,如今难得偷闲半日,刘錡也想着不如借机去城外纵马驰骋一番,也是不忘将家本色,兴许还能猎到一些野物呢!他的那好兄弟马扩刚刚在省试中告捷,也该松快一日,于是刘錡便打马来到了城外的国学武科,在找到并说服了马扩后,兄弟两个便带着弓箭乘马到了城外。
刘錡先带着马扩到一处酒楼里用了酒饭,之后二人便来到一处荒原上开始了尽兴游猎。金络青骢卷平冈,骁腾万里射天狼。荒原上野鸡、野兔还有几只,兄弟两个仗着一番好身手,总算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