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辽人在夜幕时分又派了人来,称:“我朝李相公自外地回朝,南朝书榜他并未看见,所以再来相借!”马扩爽快给了来人。
官居门下侍郎的宰相李处温想阅览书榜,可是先前萧夔等人借去却未加以誊录,还试图迫使马扩收回书榜;如今又前来索要,可见辽朝君臣对于是否接受宋方的“谕降”之议,仍处于摇摆之中。在马扩临行前,童贯还告诉了他一个秘密,原来那李处温是马植(赵良嗣)的表叔,李处温必定有意南投。
又过一天,姚璠一大早跑来叮嘱马扩道:“朝廷已经商议决定,明日想让宣赞朝见陛下。只是面圣时,宣赞说话最好可以委婉些,如此也便于交谈!”
看来,经过这一天的商议,北辽君臣最终还是决定向宋朝屈服,马扩此行看来将全胜而归。兴奋之余,闲来无事的马扩便好好地游览了一番净垢寺。
可没想到的是,到了入夜时分,那姚璠、萧夔等人再次来到了净垢寺,一个个看起来趾高气扬的,跟先前那副谦卑的态度简直判如两人,他们围住了马扩,开始你一句我一语地指指点点。
他们汹汹而言道:“南朝妄自夸耀兵多将广,却不思量道义何在,以致人心不顺,军无斗志!昨日种师道派遣杨可世一军渡过白沟,来犯本朝,却不料我军稍稍迎击,南朝人马便望尘而逃!若不是本朝珍惜两国历来的友好情义,这会儿大军已经直捣雄州了!”
马扩闻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看来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究竟还是发生了——其实他之所以接受童贯的差遣,还是出于对宋军战力的担忧,两军最好不要交战,他也像官家一样希望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万一战败,不但会危及自己的谈判筹码,更会引来金国方面的轻视!
马扩已经多年未在西军待过,此番再次见到昔日的同袍,固然欣喜若狂,可他也真切地看到了一个在童贯统驭下、斗志有些涣散的西军!而且辽军与金军作战多年,甚有战阵经验,可西军则好几年没有打仗了,何况很多还是新兵。看来大石早已在注视和掌控一切,轻易地就窥破了宋军的实力,尤其是统驭方面的重大弊病!马扩意有所动,忽然想起来那个刘宗吉多半也是大石派来故意诈自己的!
“贵朝一面遣使谈判,一面又发兵进攻,却又这般快地溃败而逃,还有什么颜面见人?从今往后,贵朝何时才能消停这种出尔反尔的伎俩?”三人继续嚷嚷道。
面对此等咄咄逼人的气焰,马扩有些进退失据,毕竟当前的军情他是一无所知,乃至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三人越发得意,话锋一转,又威吓道:“更何况,宣赞还有私下接纳刘宗吉,相约将我军情报献于童贯这段故事!实不相瞒,那刘宗吉此人现已自首!”
说着,姚璠从怀中取出马扩先前交给刘宗吉的亲笔书信和那只鞋子,勃然而现一种人赃俱获的义愤填膺,恶狠狠道:“宣赞还想全身而退吗?”
马扩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慌乱之情,装作镇定如常道:“马某这次来使,并非寻常所见‘礼貌之使’,每每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唯恐一着不慎,给两国关系生事添乱。这次马某乃是‘招纳使’,刘宗吉前来表献忠诚,马某岂能不予接纳?”
三人一愣,马扩继续道:“本朝大军此次前来,原是奉旨不杀一人的,昨日战事一定是我军在立旗招安,却不料贵朝军马会偷渡界河,所以才被打败的!”
三人又一愣,马扩厉色道:“你等休得高兴太早!倘或我宣抚司申请朝廷取得正式讨伐开战之命,等我西军全部聚集开到,大开杀戒,恐怕也非燕京百姓之福啊!”
三人相视错愕,萧夔惊异道:“南朝莫非是派宣赞来做死间的?真没想到,南朝视士大夫之命如草芥啊!”
“马某此次前来,原本打算以一己之命换取全燕百姓之命,你等若有醒悟,那么咱们一同活命!倘或执迷不悟,那也不过是一同赴死罢了!但求一己生还,岂是马某之志?”马扩真没想到今日竟要施展自己的辩才,“况且你等说马某是死间,岂不知兵家用间乃是下策!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同理而言,有人用间可以大胜,有人则会大败!或是敌强我弱,或是敌我势均力敌,唯有如此形势,用间方可起到分解对方力量之效用!而今贵朝之情势,在兵力上你等自己瞧瞧,可有我朝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吗?倘或不念咱们邻国之间的历来交好,本朝大军就分兵数道,整齐队阵,一起杀来,却不知贵朝还能拿什么来抵御?你等怎不想想这些,哪还有什么闲工夫在我等使人跟前虚言死间之祸福?”
三个人被驳得哑口无言,气焰一下子就短了七八分,只好唯唯而去,临了抛下一句话:“明日析津府【2】自有处置!”
“马某就在此恭候处置!只是休得处置错了,否则,一旦让燕京百姓血流成河,那还有什么可值得庆幸的?”
三个人走后,马扩全无骄傲之感,只是心头阵阵痛楚。看来此行是要无功而返了,那耶律淳指定是见不成了,都怪这个童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更坏了朝廷的大事!
此后的三天,不要说析津府的人,就是姚璠等人的影子也都不见了,净垢寺中异常清净。可是马扩心中却是焦急万分,想来两军仍在激烈拼杀之中,他被困在这佛门胜地,只能不断祈愿西军能够力挽狂澜!
廿六日晚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