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全身插着管子的女人安静地躺在那儿，收拾齐整，护理得极好。每天定时的营养素让她原本尖尖的小脸变得圆润饱满，倒显得看不出年龄的样子。两个月没有见过太阳，女人原本小麦色透着光泽的皮肤变得苍白细腻，像是有了传统女性柔弱娇媚的模样。
张月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医生的回答和陈安电话里头说的一样，萧玉压断的十几条骨头愈合得相当不错，新长出的骨痂有了承受能力，可以结束绝对卧床的治疗，戴着护具，可以开始摇床让她直身坐一坐，天气晴好的时候，有家属陪伴，也可以用轮椅推出去晒晒太阳。
陈安请了两个全职护工，二十四小时陪伴着萧玉。两小时翻一次身，上午和下午配合治疗师完成肌肉维持的物理理疗和中医针灸。
张月回到病床前，让护工阿菊打来开水，试过温度后，她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萧玉的身体。
两位护工的护理工作做得极好，没有褥疮，除了针灸留下的痕迹，皮肤没有任何异样。
换好衣服，戴上龟壳一样的护具，张月让阿菊扶好萧玉，自己按照阿菊地指点，慢慢摇起病床。
床头一点一点升高，平平地，直直地躺了几十天，萧玉今天终于坐直身体。张月站起来，盯着妈妈靠着床板的样子，好希望奇迹出现，妈妈突然睁开眼睛叫她。
固定好位置后，张月从病床前的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梳子，做到床头，慢慢地轻柔地梳着萧玉因为营养充足，重新黑亮的长发。
“妈妈，这把你最爱的梳子，我从家里拿来了。住院的时候，医生说为了方便救治和后面的护理，一定要剪掉你的头发。叔叔不同意，发了脾气，医生好歹同意留下了你的头发。
妈妈，如果那天我在场，我也会阻止任何人剪掉你的头发。
妈妈，你说过，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留过短发，因为外公外婆喜欢看你长发的样子。你留长发真好看，不过，我也想过，要是你剪短发，肯定也很精神很漂亮。
叔叔说如果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长发不见了，你会怪他的，怪他没有好好地照顾你，怪他失信，没有护你周全。
妈妈，我会好好护理你的头发，直到你醒来。
梳好头发，我们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景。今天天气不错，医院后面花园的花开得也很热闹，如果你醒过来，妈妈，你会喜欢的。你不是喜欢满树满树的大叶紫薇吗？花园里就有两棵，开得繁盛，枝头都给压弯了，云霞似的，正是你喜欢的样子。
妈妈，公司的事情竹影姐姐处理得很好。工厂那边周易也在帮忙照看着。资产托管方面的业务我会处理好。放心。等你醒过来，一切都和你在的时候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妈妈，你会醒过来的，对吗？医生说今后的日子你就只能这样，听不到我们的声音，看不到我们的样子。妈妈，医生是错的。会有奇迹出现，你一定会醒过来，你只是累了。等你睡够了，就会睁开眼睛，对不对？你说过，父母没有看到孩子们的婚礼那是对孩子的不公平。你不能偷懒，这对我和弟弟都不公平。妈妈，只要你醒来，我一定举行一场婚礼。弟弟也说了，只要你醒来，他就放弃不婚主义的计划，带个媳妇儿回来叫你妈妈。
妈妈，你会醒来的，是不是？你一定会醒来的！你的遗嘱我好好的保管着，不会拿出来的。因为，你活着，你不会不理我们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张月忍不住伏身下去，趴在萧玉身上哭了起来。
“月姑娘，你可不能哭。妈妈会听到的。你哭，她也会伤心呢。”阿菊从边上走过来，俯身去扶张月起来。
这一家子人感情倒是真的好，两个月，天天不是男人过来，就是女儿过来。过来，总会陪着女人说上一大通话，说着说着，都会大哭，倒好像这眼泪流了两个月，还要继续流下去，非要将床上的女人哭醒不可。哪里是哭得醒的，医生都说了，植物人，这辈子除了用钱养着，就这样了。也亏亏得这家人有钱，一个月几万的费用，换做自己，家里人早就拔管子送火葬场了。
这床上的女人看着也不象是普通人家的女人。送进医院那阵势，惊动了院里所有的领导和专家，抢救之后，还有警察在病房门口站岗，进出还要查验身份证，说是严防记者在骚扰。自己和阿谢能够被选中给这女人做护工，也是领导查看两人的简历和档案，家世清白，经验丰富，才选派过来的。
也就是一场大雨后的护坡塌方事故，用得着这么小题大作么？工程事故，哪座城市没有？自己的弟弟不就是脚手架倒塌没了命么？最后陪了三万块钱，还是看在弟弟平日老实勤快的面子上给的呢。
同人不同命。管它呢，好歹这家子给出的护工费比普通人家给出的多。伺候不会出声的病人，比护理挑三拣四成日提要求找毛病的半死不活的病人好多了，护理那样的病人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阿菊想着自己的心事，扶起张月，推来轮椅，取出颈托，熟练地为萧玉戴上。她正想将萧玉抱进轮椅，张月阻止了她。
陈安来了电话，她要接完电话后，想检查一下轮椅，再给妈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