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收到顾淮云的那两句话后,胸中的情绪像春日里疯长的杂草,无处排遣,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穿过两道城门,方方正正的大庭院里立着一座十几米高的金身南海观音菩萨神像。菩萨一手托着杨枝净瓶,一手捻着法印,低眉垂眼,慈悲地俯视着来来往往跪拜的众生。
与金身菩萨遥相呼应的是一棵百年古树,据说它的年龄比这寺庙还要老。
陶然蹲在老银杏下,利用树旁的那截墙根挡去一点风,仰起头,眯眼望着宝相庄严的菩萨。
夏寄秋十分信仰佛教,她本不信这些,但也有求过菩萨的时候。每次大大小小考试前一晚,她都会给菩萨烧一炷香。不为别的,只求一个心安。
万一菩萨看在她那炷香上,慈悲保佑她了呢?
后来到了大学后,她就再也没有临时抱佛脚给菩萨烧过香了,除了偶尔被夏寄秋摁着脑袋拜了几次。
她做过的那些蠢事,菩萨若真的存在,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菩萨,我呢,就随便无聊过来跟你唠唠嗑哈。”陶然说话时就把头收了回去,从旁边找了一枝干枯的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反正这些话我没脸跟人说,就只能到您这里说说,您就左耳进,右耳出,随便听听就好。”
“其实……怎么说呢,也不是什么大事……”
沙土圈里落入一滴水,无声无息地,一滚,就湮灭在干燥碎沙中了。接着,又有第二滴。
陶然把夹在大腿和胸中间的手抽了出来,撸了一下脸,眼泪才停止往下掉。
有一滴眼泪湿在地面上,陶然用树枝拨来沙土,掩没了。
“就是我看不清一个人,他到底是对我好,还是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的长相。”
“其实他只要跟我说一声,叫我帮个忙,我肯定义不容辞的,毕竟我欠了他那么多。”
“但是,他这样一声不吭,把我蒙在鼓里,怎么说,感觉就是不太舒服。菩萨,我这样是不是有点矫情?”
“菩萨,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妈?没有别的了吗?”
比如,有没有像她一样,有一点点动心?
寺庙里上午拜千佛,快12点了才有人从大雄宝殿里走出来。陶然扶住老银杏站起身来,腿已经麻到没知觉。
接着大殿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鱼贯而出的人群里就夹着夏寄秋。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一照面,夏寄秋没有丝毫见到女儿的惊喜,脸倒是拉得很长,不欢迎的表情跃然于脸上。
陶然感受着腿麻以后血液往回流的刺激感,“和顾淮云闹掰了,来这里找我妈撑腰。”
夏寄秋闻言,上前就是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上,“怎么又和淮云闹掰了,你为什么又和他闹?”
!
听听这是什么话,这还是她认识的亲妈吗?
两腿的针刺感还没散去,陶然承受着双向打击,“骗你的,好几天没见到你了,过来看看你。”
夏寄秋这才伸手搀住她,“早跟你说了,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没什么好挂心的。”
缓了一会儿,两条腿终于感觉是自己的了,陶然迫不及待地问道,“饿了,什么时候能开饭?”
“你啊,”夏寄秋语气无奈,“现在去饭堂吃饭吧。记住了,吃饭时不能讲话,饭一定要吃干净,不能剩着。”
陶然点头如捣蒜。这个时候她没有和夏居士讨价还价的本钱。
寺庙里吃的都是素食,没有一点的荤腥,但偶尔吃一两次,陶然还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这两天在顾家还好吗?”夏寄秋往她碗里挑了两块笋干问道。
陶然扒饭的动作卡顿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遮过,“都那样,我就晚上过去睡一觉,早上又去厂里上班了。”
夏寄秋拿着碗筷,手肘靠着桌沿,问得兴致勃勃,“怎么样,他父母、家人都见过你了?他们好不好相处?你们见面有聊吗?”
夏寄秋一连轰炸了几个问题,陶然差点被噎到,喝了好几口紫菜蛋汤后才顺了下去。
“妈,”陶然指了指墙上贴着的红纸黑字,上面写着斗大的两个字——禁语,“吃饭不要说话。”
结果她遭到了她妈斗大的一个白眼。
肚子吃饱,身体也有了暖意,陶然心满意足地伸着懒腰,觉得偶尔吃顿斋饭也挺好,都是在做功德。
“你怎么回去?”
夏寄秋的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陶然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有佛友来打招呼,“阿弥陀佛,今天女儿来看你了。”
“阿弥陀佛,”夏寄秋换上一副礼佛时虔诚的面孔,“嗯,说几天没见面,想我了。”
佛友双手合十,礼了礼,错身而过。
陶然把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续上,“行吧,我现在回去了,出去有地铁站,我坐地铁回去。”
她和她妈没有那么多讲究,被她妈明言赶回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摆了摆手便从侧门钻了出去。
龙云寺建得并不规则,小路也是弯弯绕绕。陶然走了几遍才记住,从饭堂出来后,潜过一条一米多宽的小径,再从大雄宝殿外的一条石板路穿过,便能看到那尊金身菩萨。
陶然步下石阶,来到菩萨面前,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塞入功德箱中。尔后,她对着高耸的塑像拜了拜。
走过里面一道城门,陶然抓着包的手仿佛重了一些,脸上还是勉强堆出笑容来,“阿婆,我走啦,再见。”
“阿弥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