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近日有些恹糜,想来,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倒并无多碍。”
一名婢女立在青萝绣云纱帐旁,恭恭敬敬的颔首,与站在对面的嬷嬷说着。
纱帐之内的床榻上,卧着枚身影,柔弱无骨的腰肢裹在绣花的棉衾里,一双纤直白皙的手附在光滑的缎面之上,那副形若柔荑的纤纤玉指,堪与锦衾上绣着的栩栩如生的娇花比美。再看那一张面容,肤如凝脂,面若白玉,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真真好生一副绝美的皮相。只是那双眼,虽美,却无故平添进几分疏意,让人看着,冷了几分。
对面询话的嬷嬷一身素裹的宫服,黝黑的皮肤裹在纤瘦的身体上。头上的发髻简单素净,垂眉低首立在屋内,一双被年龄染上浑浊的黑色瞳孔仿佛是疲惫的陷进了眼眶中,此刻滴溜溜转着,看样很是精明。
“这老奴就安心了,皇上的口谕,通州僻静,不比宫内人多眼杂,有益于娘娘休养身心。希望娘娘能在这府中好生安养,待腹中皇子平安出生,便风风光光的迎娘娘回宫。”
床榻上的俪妃朱唇擒笑,微微抬首,目光中有些挥之不去的轻蔑,片刻后说道。
“嬷嬷有心了,也烦嬷嬷向皇上捎句话,本宫一切安好,还请皇上不要记挂,不多久,便会携着皇子一同回宫的。”
嬷嬷又低了低头,轻轻一笑,“是。”
门外响起一串急乱的脚步声,纱帐旁的婢女抬起头刚想出去看看,就见另一名婢女急急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房中,浑身颤抖。
婢女许是看到房中还有旁人,便只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嬷嬷见状,识趣的行了个礼,然后退下了。
纱帐旁的婢女出去送了嬷嬷,直看着那嬷嬷走的远了,方才回来向着主子轻轻点了下头。俪妃这才直了直身子,垂目瞅着跪在地上的婢女,目光清冷,缓缓开口。
“什么事。”
跪着的婢女压低着头,脸色惨白,目光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而飘忽不已。
“回娘娘,三,三小姐,她突然活过来了。”
俪妃明艳的眸子怔了一瞬,随之变得惊诧而锐利。
身边婢女看样是管事的,一个跨步上前狠狠扇了那跪地的婢女一巴掌,呵斥道。
“说什么呢,当心惊到娘娘凤体,一个死了的人又何来活了一说!”
被掌箍的婢女眼泪汪汪,直觉得冤枉,“是真的,我亲眼看见那三小姐推开棺材上的殓席,从里面翻了出来。”
管事的婢女莫心还要抬手去打,却被俪妃止住。
跪地的婢女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去看支起床榻,被丫鬟搀扶着走下来的俪妃。直到那双做工华美的元宝底鞋映入眼底,她才听到头顶上方,俪妃那轻灵动听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意。
“若让我看见事实不然,定撕了你这张嘴。”
……
周围投来的目光是惊恐,是惧怕,是冥冥中无形的毒箭,直穿过班楚心的身躯。
她从地上缓缓站起,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污浊的眼底是惴惴不安的惶恐。身边一架黑漆棺材倒在地上,棺口朝向班楚心,满地的冥钱,惨白一片。四周围着一群披着丧服的下人,无一不面色惊恐的盯着她,像在看一个破土而出的怪物。
班楚心觉得胃中一阵干呕,低头一吐只吐的出口中压舌的铜钱,然后直身亢自站在原地,神色恍然。四月的阳光明辣十分,似一面骤然摔裂的镜面,狠狠刺向每个惊慌失措的人。
突然,有人颤着声音说道:“诈…诈尸!”
班楚心抬眉惊慌的后退,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她不是已经…
披戴丧服的下人围在四周,指着班楚心大叫怪物,他们眼中滋生着恐惧,杀意,将她团团围住。班楚心退无可退,身上素条的殓服紧的很,直勒的她喘不过气。她在人群里慌张的四处张望,忽的瞅见一旁的厢房。
班楚心当即转身向厢房跑去,两旁的下人猛一退,让出一条道路,生怕从棺材里爬出的班楚心会伤害他们。
厢房的木门被猛的拽开又关上,班楚心跑进去靠在门栓上,惨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倒真真一副已逝之人的模样。她气喘吁吁,头疼欲裂,脑中思绪繁杂。她定已身亡无错,当时那汤药药性极烈,生生溶下她的皮肉,而且她已被利剑削颈,那临死一瞬的痛楚,她是断然不会忘的。
班楚心幽幽扶上脖颈,却忽然惊觉什么,低着头,惊愕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面前的这双手纤细白嫩,指若葱根,断不是常年困于牢中,生硬干瘪的枯手,也若非嫁于赫连邴后,那双苦于磨炼针织女红,而满目疮痍的手,这显然是一双十四五年岁少女的手,肤质娇嫩,白皙似玉。
班楚心怔了一瞬,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而后自己却被这一念头惊出浑身冷汗。
她猛的起身离开门边,目光在屋内快速寻找着,果然见得墙边的桌角上立着面铜镜,班楚心大步朝铜镜走去。
镜中映出一张女子清丽的面容,虽面色苍白却掩不住五官的精致。柳眉杏眼,俏挺的鼻,一张虚白的小嘴因惊讶微微张着,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也生的十分俏丽可人。班楚心怎会看错,这分明是自己年少时的面容啊。
班楚心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又活过来了,并且回到了年少时的样子!
这一切未免太过怪诞诡奇,班楚心双手微微颤抖,慢慢摸向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