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回京的那一日,顾影阑记得很清楚,她也不知为何,哪怕往后诸事具如云烟般忘却,她仍记得——
那一天,春日迟暮,初夏蝉鸣,芳菲尽谢,落红成霰。
顾影阑正如几日前一般在满是余荫的庭院中午憩,阳光正好,晒得人骨头都酥软了几分,慵且懒。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白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她也不愿放在心上。
把剩下的每一日都过得坦然自在,就够了。
而此时,清风拂落她面上遮脸的团扇,她侧了侧身,欲拾起团扇,却见——
他青袍缓带,面带笑意朝她步来,醉了一地桃红。
他的手里,拎了两坛酒,脸上的笑极淡却也极真。
“一月之别,一朝重逢,自当小酌几杯,此酒名曰春日醉,口感温软绵长,女子饮为佳。”
好似友人相聚,不带半分疏离与客套。
奇怪,顾影阑其实并不排斥她与昭王之间关系的转变,从敌人,到知己,很奇怪吧,她自己也未想到,有一天,她会视昭王为知己。
“我都忘了,殿下是今日归京。”顾影阑本欲起身,但身体却不配合,堪堪起身又瘫软了下去。
昭王笑意顿收,将那两坛酒放于石桌上后,便上前一步,探上了顾影阑的脉搏。
“别——”会寒邪侵体的。
顾影阑话未说完,昭王便两指略抬,改为掌心覆其腕间,其冷,寒凉刺骨。
可是,昭王没有松手,任凭寒意侵袭,“几日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缓而温和,但她却不敢直视那琉璃般的眸光。
“殿……殿下是说什么几日了,我怎么听不懂。”顾影阑想要挣脱,但此时昭王的力气竟大得出奇。
“顾影阑,别把昭当傻子。”他将她从榻上拽起身,他的心中本是极为生气的,但到底不忍心伤了她,动作由拽转为扶起,“告诉我,你的寒疾究竟已复发了几日?”
“殿下怎可如此无礼?竟直唤本宫名姓!”顾影阑抿了抿唇,企图以皇后之位镇压他,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顾大小姐心中其实是有点慌的,她自觉身体的症状已经掩饰的很好了,连杜若杜兰贴身服侍时都未能发现。
可却,逃不过昭王的眼睛。
果然,他天生克她!
“皇后?”昭王笑了笑,明明依旧温和,可顾大小姐身上的寒毛却直直竖起,动物对危险有着本能般的预警,人亦不例外。“连六宫掌事之权都没有的皇后娘娘,开朝以来,昭还是第一次见。”
“你都知道了啊!”顾大小姐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声音越来越低,明显底气不足,“这……这不就是为了图个清闲么。”
再说了,这方面,江疏月本就比她厉害。
当然,后面这句话,她可不敢说出口。
等等,她才不是怕昭王呢,她堂堂顾家大小姐,大梁皇后,如何会怕昭王?呵,笑话!
可一对上昭王干净无垢的眼眸,顾大小姐秒怂。
好吧,她就是怕……
“顾影阑,这样的你……”昭王挂着最柔和的笑意,可吐露的却是最毒的言语,“可真叫人失望,甚至鄙夷!”
“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并不喜你,觉得你眸光勾人,流于俗媚,可那一夜,暴雨倾泻而下,你我已至绝境,可你的眼眸却那么坚定明亮,其中透着无限对生的渴求……”
言至此,昭王自嘲一声,“昭欲放弃之时,是你告诉昭,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可如今,你呢?”
“是这冰冷靡丽的皇宫消磨了你的意志么?还是世家作呕的利益置换折损了你的傲骨?还是帝王……”
他的话语句句切中她心中最不想触急的软处。
或许都有吧,她只是累了,也厌倦了。
“曾经,你把活着这句话在生死一线之际赠予我,如今,我同样回赠于你。”
他正其肩,以使两人眸光正对,“答应我,哪怕未来,痛苦于病魔缠身,苟且至寸步难行,挣扎进权利的泥潭,或是被无数人轻践辱骂,活着就好。”
他只要她活着,活在他目光所即之处。
“答应我,好吗?”昭王的声音终于暴露了他心底的一丝卑微。
“我……”顾影阑眸光几度颤动,千言万语梗在喉间,终是化为了脸上一丝释然的笑,如星月从云层中逸出,世间自此,便有了光影之别。
“真是……败给殿下了!”她费力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绷直的肩颈。“我答应你。”
“那么——”昭王转身,将酒坛开封,醇香的美酒倒于剔透的夜光杯中,举杯,“请尽饮之,以证今日之诺。”
这……她应该不会醉吧。
可面对着昭王认真郑重的眼眸,顾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仰袖而饮之。
咦,这杯酒,好像有点甜。
这是顾影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她醉了,春光夏景难辨。
“去吧,陛下就在前方等你。”昭王的声音低靡,透着蛊惑之意,可谁又能感到,他内心深处的悲伤。
他只能,站在这里,注视着红衣绝艳的背影缓缓走出他的世界,看着醉酒后有点小迷糊的少女跌落帝王宽厚的怀中。
然后,帝王远远看来,与他对视。
他习惯性地笑了,身后是一地桃红,“臣弟,恭送皇上!”
帝王怎会觉察不到昭王情绪的怪异,但他来不及细思,因为他此时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