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阑以手撑桌案,头向前倾,这是一个极具压追性与攻击力的动作,“卢氏其美且贵,难道不值得皇上许以一个小小的妃位么?”
宫宸域丝毫不受她影响,今日的他,心情一改几日前的低沉,连眸中笑意都真了几分,难道是有何喜事?
不过帝王虽看上去心情不错,但在卢明棠封妃一事上态度却十分坚决,“皇后别忘了,卢家已非昔日清贵名流,若非卢氏贪污江南筑堤款项,哪有今日百万民众之流亡?既已为罪臣,何言贵者?”
“世族百年底蕴,绝非朝夕可以抹去,哪怕走了岔路,范阳卢氏,三千门客,仍非作假!”顾影阑亦是毫不退让,就当是弥补吧,她总得替卢姐姐做些什么!
皇帝竟留了她入这深宫,若非看上她,那是是有何筹谋!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她的位份提一提,让她无须在这宫中,卑躬屈膝,谄媚讨好他人。
身而高贵,哪怕一朝明珠蒙尘,但明珠依然是,明珠。
“顾影阑,你还不明白吗,你明明知道朕不可能会让卢氏有一丝一毫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好不容易,百般筹划,才抓住水患这一天时地利,才扳倒了雄踞江南的范阳卢氏。试问,他如何会愿意再封卢氏女为妃!
一旦封妃,就会给朝臣,给天下百姓一个错误的信号,让他们误以为范阳卢氏还有再度崛起的机会。
绝不能让卢氏死灰复燃,他们,已经从根部腐烂的世家,只配在墙倒众人推的炎凉世态下,自缚而亡!
“所以这场对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帝王拂袖,自案前起身,准备盖棺定论,将册封诏书命人一一颁布,下达六宫。“朕意已决,皇后不必多言!”
“皇上!”
顾影阑凤袍一曳,挡于帝王面前,不让他离去。
不过,令他分外诧异的是,皇后竟长跪于地,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带着卑微恳求的姿态面向他。
他明明应该感到开心的,你看,再说什么铮铮傲骨,什么世家贵女,还不是在他面前屈了膝,折了腰。
帝王的嘴唇紧紧抿直,似在压抑着心中狂躁的火焰。
他的小皇后,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盛京最粲烈的明珠,应该是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娇宠,应该生来如烈火,肆意张扬,不为任何人折腰!
即便她折腰的对象是他,也不行!
他想将她扶起,但当她抬眸的一瞬间,他迟疑了,因为她眼中抗拒而透着厌倦的神色。
她讨厌……他么?
她抗拒的……是皇后的身份么?
顾影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选择跪下,她只是在帝王起身的那一刹,听见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心中莫名有一股情绪喷涌而出!
“替皇上选妃是臣妾职责所在,既如此,臣妾难道连决定秀女位份的权利都没有吗?”顾影阑一言尽,避开帝王伸之欲揽的手,直直起身,从殿内取一玉匣出,捧之以献于帝王,头微垂。
“若真如此,这封中宫玺印绶册,还望皇上收回!”她不想当什么皇后了!
从被骗回京,到圣旨周旋,入宫为后,再到江南水患,最后六宫选秀,她就像一根时刻绷紧的琴弦,不敢分毫行差踏错,背后似乎有无数张看不见的手掌,在迫使她不断向前!
可是,她是人啊,她也是会累的!
以病弱之躯扛起那些沉重的,身为皇后应当承担的责任,她做到了,但也因此,失去了很多。
亲情,爱情,她都放手了,而如今,唯一的友人,伴她长大至今的卢姐姐,她也要舍弃吗?
那这个皇后,不当也罢!
向阳而生,固然是一种令人钦羡的野望,可坦然赴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荣光?
宫宸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顾影阑在短短一刹,便看透了死生,同样,也意味着,对他的放弃。
当她不在需要他的身体来克制折磨她多年的寒毒时,那么,宫宸域这三个字,在她眼中,不过是熟悉的陌路人罢了!
而帝王、皇后的身份,也就成了笑话!
但他此时被愤怒遮蔽了双眼,因此错过了那一刹,挽回顾影阑的机会。
“你——”宫宸域气极反笑,笑中如淬冰雪,“你是在逼朕吗?就为了个卢氏女,顾影阑,你连皇后之位都不要了,你把朕当成什么了,朕难不成就是你身边的一条狗?”他的呼吸转向急促,额角青筋隐隐绽开!“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呵,终于不装了是吗?皇上!我还想问你呢,世家贵女无数,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顾影阑的笑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似乎有某种沉重的包袱被抛却了,她不再自称臣妾。
“皇上就算不说,我也猜到了一部分原因。”顾影阑仍是笑,很平静的笑,非嘲非涩,更无欢喜,只有如死水般的平静。
她爹是顾珣,她掌控了黑骑卫,而且,娶她,能更好的麻痹顾氏,令他们的危机意识减弱!
她早就觉察了,早年低微卑贱的傀儡帝王,其实深藏巨大的野心,他的刀锋所指之处,非一人一地,而是——整个世家!
既然注定是敌人,又何苦去演甚帝后情深。
“皇后真要如此?”宫宸域怔然一瞬,终是夺过玉匣,眸光几度变幻,“那希望你将来……莫要后悔!”
他冷冷甩袖而去,徒留身后空旷华丽的椒房殿,在渐淡的天光里,长伴着亘古的寂静。
册封六宫的诏书迅速下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