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从刚开始的黑色慢慢变成红色,宋夫人神色已经不是焦躁可以形容,宋哲深深叹了一口气疲惫得似乎一下老了十岁,他伸手用袖子遮住了宋夫人的眼睛,也遮住了那张无声流泪的脸。
姒郁站在门外,轻裘缓带,广袖宽袍,白衣如树梢上一点明亮月光。
他始终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唇畔噙笑,浅色瞳仁里一线自始自终都在的柔和散开来。
温柔到绝情。
直到日头西斜一切才结束,文益顶着精疲力尽一张脸从里头出来,手都有些抖,他没看宋家夫妇,只是站直身子向天上看了一眼,疲累地动了动麻木的右手哑声:“暂时没问题,先别急着进去。”
宋家夫妇迈出的脚僵在原地。
然后文益慢吞吞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姒郁身边,低声:“一炷香的时间。”
姒郁颔首,礼貌而周全:“宋大人,借令公子几句话的时间。”
他显然只是告诉宋哲一声,说完就径直进了宋远安房中,宋夫人欲拦,宋哲无声将她挡在了身后,冲她摇了摇头。
宋远安什么都好,在同龄人中无论是心智或是行事都足够谨慎,但这样的出身不可避免会带给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骄傲,压压他的锐气并不是坏事。
尤其在对方是姒郁的情况下,宋哲眯了眯眼,神色冷静。
屋内。
宋远安模模糊糊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在身边,他困难地睁了睁眼。
“她让我救你,两个条件。”不等宋远安彻底清醒姒郁就慢条斯理开口,他语调沁凉。
“京城外百里从城有一支军队,我要你在两年之内取代主将的位置。”
宋远安整个人都没有丝毫力气,唇色苍白,他吃力地动了动唇瓣。
姒郁不等他反应,继续:
“我会娶秦照照。”
“而你还远远没有护住她的能力。”
“宋家手里拿着的东西根本没有给你们置身事外的机会,而我给你了。”
姒郁并没有多待的意思,他刚欲走就被拉住了衣角。
他看着那只手,无声眯眼。
“你……到底……是谁?”宋远安气若游丝,他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从城隶属边关之地长岭,而长岭对其余三国有绝对震慑作用。姒郁居然能插手千里之外的事情,绝对不单单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
他脑子还不清醒,但人并不蠢。
屋中是未散尽的血腥味,混着沉闷药味。
姒郁袖中指尖微微一动,那截衣袍在宋远安手里应声而断。他压低身子,墨发低垂,鼻尖痣妖异,神性顿敛声音莫测:
“宋家给你这么好的机会,并不只有装纨绔这一条路。”
宋远安的眼睛赫然睁大。
……
秦照照没有再去宋府,她开始想事情,那些刻意被她逃避的扔开的事情从万俏的溺水开始直到宋远安中毒。
似乎并没有关联,但她分明记得前世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而且都不会是意外。
她坐在屋内半晌没有动,一盏幽暗烛火将映在她乌黑分明的瞳仁里,寂寥又沉默。
第二天秦照照去见了宋远安。
她站在门口好歹想着有人捡回一条命,虽然宋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宋哲已然彻底冷静下来,他又恢复到朝堂之上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状态,察觉到秦照照情绪低落如释重负开口:“照照,生死有命。”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未必是坏事,他已经决定辞去太子太傅一职,暂时告病远离朝堂。
秦照照眼眶一酸。
她走近宋远安屋子,老远就闻到一股生涩药味。
宋远安刚醒,盯着自己床上帷帐一语不发,柔美清秀一张脸上是说不清的神色,一向无法无天的少年气焰似乎一夕之间被抹去了不少。
他明明看见秦照照却眼珠子都没转一下,等秦照照在他床边坐定突然缓慢出声:“秦照照,我是不是很没用。”
明明秦照照已经在信中说得足够清楚了,有人要害他,但他还是中了招。
他很少称呼秦照照的全名,总是带着玩笑“小祖宗”“姑奶奶”的叫。
秦照照心里一痛,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情原本会有更糟糕的结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最终她怔怔然看着自己的手,轻声:“不是你的错。”
“我要去京城外随军了。”宋远安看着头顶绣仙鹤的床帐,近乎自言自语。
秦照照猛然抬头:“什么?”
他是宋家独子,宋家都不敢让他轻易拿刀,怎么可能去参军。
宋远安显然不愿意再提这件事,只是微微把头侧向里面,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秦照照,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可别做什么都毫不顾忌。”
很多时候他帮秦照照善后都觉得哭笑不得,觉得全天底下就没有像秦照照这么爱惹事的麻烦女人了,可他偏偏就心甘情愿帮忙收拾烂摊子。
人真是奇怪。
秦照照闷闷“嗯”了一声,情绪低落:“你也……保重。”她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恰当的词,最后还是用了保重。
宋远安无声笑了笑:“秦照照,我就不去看你成亲了,不过我会送份很大的礼。”我承诺过的。
不等秦照照说话他突然变得严肃,语带迟疑:“秦照照,你了解姒郁吗?”
你要嫁给他,知道他真正的为人品性吗?知道他一团平静之下的疯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