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三思啊,我陆家实在是没有脸面伺候王上。”说话的是陆涛,面上又羞又窘。
“我还没说完呢。”姜玲珑根本不理他们,“陆林,峥儿现在病着自然以修养为主,等回了晋绥,他需晨起操练,早朝之后再由太傅授学,午后除了课业,还要习武。每日都会如此忙碌劳累。有个伴读,同他一道,才好坚持和进步。
你别以为我是抬举你。
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与其选一个优秀的将相之后,不若选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她顿了顿,直言,“谷悍王才能成为你唯一的靠山。”
姜玲珑尽管辞色始终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冷了很多,也让陆涛和云锦听了明白。
“你母亲听命于傅娴雅,害良妃难产不治在先。你父亲被傅家利用,充当弑君的马前卒和刽子手在后。你又听信谣言,将我推落石阶,使我儿至今身陷险中。你若不能取信于王上,他离开洛河启程回宫之前仍不愿留你。你便提头来见罢。”
陆林扑通跪了地。头伏在地上,半天没有应声。
姜玲珑很少这样放狠话,她故作姿态地居高临下,要陆家严阵以待,克己侍主。说话的人慢条斯理,听话的人噤若寒蝉。
邝毓看着她,想起去年开春,锦衣卫搜上山庄的那出。她临坐窗边,一副油盐不进,唯我独尊的模样,也是这般不疾不徐地,就将人打发了。
不禁嘴角上勾。
她不着急让陆林起来,又向着两位同样跪地的家长道,“二位,我今日不是在同你们商量。也不是要给你们恩典。陆涛,你所犯之罪罪无可恕,我兄长同邝队长将你带出,是因你知情,可以佐证。你这么不想想,你干的是夷九族的勾当,怎么会轻易就有这么多兵士跟着你一起连香火都不要的去做?你在招兵的时候,就没有几个心腹是特别支持你,又不辞辛劳替你游说拉拢的?”
邝毓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是眼皮一跳。她这是在说平南王的私兵。
“我的无事宫里不养闲人。你暂且去邝毓麾下,他有什么问你的,你务必知无不言。”
这便是从这些实名的叛军里开始往下挖,埋在洛河军营里私兵的线索。
“至于云锦,你的事只能由王上论断。但倘若你们夫妻二人能助我一臂,我想王上也会看见你们的悔改愧疚之心。”她终于慢慢地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毕竟很多事,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
哪里还有人敢作声。
还是陆涛吸了口气,挺起胸膛拱手,“城主在上,我陆涛今天就把话放这了,也请邝大人做个见证。陆某此生,定为谷悍,为平王,抛头洒血,鞠躬尽瘁,若有二心,我陆家上下,天打雷劈!”
平是司峥的王号。
姜玲珑去看陆涛。
他目光炯炯,气魄昭昭。
陆涛事实上确实是位耿直的将领。他在洛河任都尉期间,也是将城池治理得井井有条。如若不然,司贤也不会这么晚才发现他有所猫腻。一个人能为妻儿折腰,为他人不情不愿窝窝囊囊效力这么些年。如今阖家团圆,他老早恢复了血性,盔甲已归,当无坚不摧。
“别急投名。”姜玲珑这才让这三人起来,先对陆林说,“你,跟着你爹同去邝毓麾下。等公塾建成,便去听学。”再朝着云锦和陆涛,“你们二位,若要效忠,便从自白书写起吧。”
夫妻两怔楞互望。
“要从因到果,从前至后,事无巨细,一点一滴,尽述于民。”说完便挥手,“慢慢写吧。我等得起。”
邝毓偷笑,这是要将在霖羡的法子再用一次到洛河来。
那两人反应过来,云锦赶紧准备纸笔,陆涛研磨,不一会儿就动起笔来。
反而陆林没被派上任务,立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个要他提头来见的洛河娘娘他已经有些害怕了。
洛河娘娘是陆涛回来和他讲的。
狱里不知为何,大伙儿都这儿叫。
仙子娘娘。洛河娘娘。
后来进了大牢,听那些狱卒、重犯无事闲谈的时候,才了解她为了救谷悍王,也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的。他向陆林保证,韶华郡主是个忠义的好人。
可好人还是会要他的脑袋。陆林心里叨念,谁让自己有错在先。
“好冷。”姜玲珑不痛不痒地嘟囔了一句,顺手指了指陆林,“陆少爷,劳烦添块炭?”
她同邝毓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
云锦写了七页的纸,等干后一并交给了姜玲珑。等她细细看完,那边陆涛也在收笔吹墨了。
他做得事多,字也洋洋洒洒,写了近二十页。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桩桩件件皆有因果,有株连成线。
他还在每一页上盖了自己的私章。
认罪认到这种程度,也是相当豁得出了。
姜玲珑接过手来,也是一一细看,读完,她让邝毓推她去案边,将这合共小三十页的稿纸按顺序叠在一起,然后铺在桌上用手轻轻一撸。每张纸页的边界都露出了一小条来,极有层次,又十分规整。
她从内封里取出那枚锦囊,解开绳结,伸手往里掏,取出一枚印章来,“陆涛,借你红印一用。”说着就将从锦囊里取出的印章拓在红印上,再一次印在纸页边缘,约摸五张一印,敲了六次,最后两张分得开些,也敲了个满印。
陆涛探头过去一看。
红印正中,一个峥字。
竟是王上的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