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老吴,是他们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聪明人,虽年幼家穷读不起书,渐渐长大后,凭借着灵活的头脑总归饿不到自己。
老吴还是个孩子时,坊间有句俗语叫“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但他一直觉得,会杀头的买卖才是好买卖。
因此车夫、船夫、店夫、脚夫和牙郎他都作过,本来不知道为什么无罪也该杀,后来随着老吴富裕起来,也就知道了。
现在不要看他衣衫破烂,被薛蟠带人打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被绛玉提着衣袖整个人拖行在地上,狼狈得很。但其实论起家财,他老吴比起冯渊还要更富些。
“就是这里吧。”
拖行了许久之后,绛玉停在一条僻静小巷里,面前两扇后门紧紧掩着,瞥了老吴一眼后道:“此处距官衙不远,你倒是真有些胆识。”
只是老吴遭了一顿狠揍,又被拖着走了三条街,能把绛玉指到这里来已经透支很多体力,实在也没有精神说什么话了。
于是绛玉将他甩下,用老瞎子的木柄把老吴的衣衫钉在地下防止他逃走,并指成刀切开门栓,推门走了进去。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绛玉本以为进屋找人时,寻个有热气的地方就对了,谁想整个后院儿竟片火不着,冷彻心扉,绛玉踩着石阶沿院子转了两圈,才在一处小屋前听到些许的颤抖的喘息声。
先隔门轻敲了三下,然后推开入了内室,绛玉眼见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单衣薄衾缩在榻上,只露着半张脸儿,眉间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极为惹眼。
看模样倒是出挑齐整,不怪那冯渊。只是可能被冻得狠了,小姑娘看着绛玉的眼神有些愣怔,身子也在颤抖。
“出家人都讲求缘法,你我也算是有缘了。”
感叹一声后,绛玉四下看了,从墙边捡起一火盆,里面空无一物,不过没有火折子和炭也难不住她,于是绛玉拇指与食指捏起法诀,轻声念道:“五气归心,气和盛神,阴司秘术:火法。”
赤焰起发于指尖,炎氛蒸笼于空上,无炭火盆凭空燃起,冷屋囚房里,也终于多了些暖意。
“公子是仙人么?”
身子暖起来后,小姑娘总算不只是呆愣着,怯怯地开了口。
她知道自己被人拐子老吴卖掉了,只是买家的那位冯公子她见过,不是眼前这人,这位小公子可比冯渊俊多了。
而且看燃烧着的火光,以及绛玉空手点火的这一手,都不像凡夫俗子所为,让她略微放下了戒备之心。
“不是。”
绛玉摇摇头也不着急,只在榻边坐下,温声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记得。”
小姑娘咬了咬下唇,眼中浮出些水光:“我姓吴,家里没钱还债,我爹只好把我卖了。”
“不是这个。”
这番话说的很流利,只可惜是提前准备好的谎言。
绛玉拿过她的手轻轻拍着,抚平她心中的不安。小姑娘手指冷硬,指节有些地方还起了冻疮,只是随着绛玉的轻拍,本来又痛又痒的地方也渐渐不再难受了。
只不过绛玉忘记此时自己是作男儿打扮,那一次次肌肤接触,仿佛触及了这小姑娘的心房,她的脸蛋也登时飞红起来。
那一颗胭脂痣就足够让绛玉知道这是谁,她的声音中自有一种使人安稳的力量:“那个姓吴的拐子已经被打个半死扔在外面,你若不信可以出门看看。不用怕他报复,你的名姓籍贯家人还记得多少?”
小姑娘听了这话后,不顾冻僵的身子和小女儿心思,趿着鞋子磕磕绊绊地走去院子里,远远看到老吴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地被钉在门槛前,方才捂着嘴哭出声来。
“世间多有不平事,红尘尽是可怜人啊......”
沉吟叹息着,绛玉把屋子里的火盆烧得更旺些,火舌快要舔上房梁的时候,小姑娘才回到屋里,被这凶猛的火苗唬了一跳,兀自还抽噎着。
“不必在意这火,说来你我还是同乡,记得自己是姑苏人么?”
绛玉收了收火苗,虽知道小姑娘的身世,但也只是名姓和大概籍贯,具体住在哪里以及家人还有多少实在也记不得,只能向本人询问。
谁料小姑娘被拐子拐了七八年,小时候的事情全然不知,绛玉既然顺手救得她一命,也不好就此撒手不管,要去姑苏调查一个七八年前被拐的孩子是有些难度,可更让人为难的是怎么安置这个姑娘。
“不嫌弃的话,你就先跟着我回扬州吧,等找到你家人以后再把你送回去。”
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绛玉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丫头带回家,想来黛玉应该也会想见见这位故人,彼此之间还有些师徒缘分在,也不枉绛玉跑这一趟。
“我就跟着公子。”
小姑娘忙说道,终究是个温柔安静的性子,声音还是细细的:“当牛作马,结草......结草......”
她说到这里卡了壳,显然人拐子这么些年也没教她什么正经东西,面颊越发羞红。
虽说年纪大些,但这丫头在绛玉面前真的就像一个小妹妹一样,于是绛玉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到我家可以读些书认认字,用不得衔环,你便是如白玉环一般美好的女儿家。”
这话小姑娘有些听不懂,但接下来的话她能听明白。
“这样你啊我的叫起来总归不妥,我姓林,小名绛玉,你既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我就先给你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