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知府陈元生属下从事,苟老二。”
数日后扬州已是雪清天明,当夜月朗星稀,林如海晚上回府后,在正院书房的台阶处发现了女儿的家书,被压在一柄木制薄刃之下。
府里的家仆丫鬟毫无察觉,林如海初见时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屏退左右进屋之后,看到纸封上‘父亲安启’四个小字时,先是一笑,继而差点落下泪来。
书信一共两封,后一封是给黛玉的,林如海叫了心腹丫鬟,连着信加上那柄木刃一起给后院黛玉送去之后,方才展开信纸细细读看起来。
文章不长,多是表达游子盼归之意,林如海感动之余,又被最后一页吸引了注意。
绛玉在最后描述了她在山间,遇上杜皓和苟老二之后的事情,除了除妖那一段之外,包括他们互相残杀,运送私盐的事情,以及问出的苟老二和陈大人身份,事无巨细全都写了上去。
没有给任何评价,是让林如海亲自决断的意思。
不过这件事情却让林如海有些疑虑,书信的真实性肯定不需要讨论,且不说字迹,没人能以这样的手段伪装成绛玉寄一封信回来。
林如海这巡盐御史也当了几年,淮扬盐务是个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两淮私盐泛滥,扬州正当其冲,知府作为一州长官,与盐商盐贩私下勾结也不是不可能,事实上两淮上下只要跟盐务有关的官员,没有几个底子真正干净的。
但这件事情本身却有两个地方说不通,一来陈知府就算与盐商有所勾结,也犯不着自己派人去运私盐。
他只需在督查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账目税收适当瞒报,就可以等着白花花的银子自己送上门了,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要知道官员亲自下场贩运私盐,与督查不力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后者最多不过贬职,了不起革职;前者却是有可能丧命的。
第二,就算陈元生真的想不开偏要自己运,为何又派了属下的从事去监管呢?
本朝州郡地方官员从事,虽为私募亦入官谱,说是官又不领朝廷俸禄,说是仆却可以指挥主官的下官办事,官牒上那可都是挂了名的。
换言之知府从事一旦出了问题,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知府,绛玉在信中所述如果证据确凿,这位陈知府仕途到头不说,不被判个抄家流放都是好的。
林如海作为淮扬巡盐御史,职权与知府有不少交叉,陈元生此人他也见过不少次,虽不能说两袖清风,看起来也不像是那要钱不要命的主,而且此事首尾矛盾,林如海一时很难下得判断。
但无论如何,他职责所在,这种事情绝对马虎不得。
他是皇帝钦点,干的又是监察御史这种得罪人的活,不想同流合污,就一定会挡了某些人的财路,扛不住就只能被轧死。此时绛玉为他送来的,说不定是一个破局之法。
深思熟虑过后,林如海忽又想起仍在外漂泊的长女,来年的生辰恐怕都没法在家里庆祝。于是不舍地拿起书信又读一遍,见字里行间条理清楚,逻辑严密,绝不似幼童手笔,长叹一声,终于明白当初为何那些启蒙先生都说这两个丫头教不得。
“雏凤幼凰,惜非男儿”
林府后院,黛玉服侍贾敏睡下,与锁青一同回到自己的屋里时,依旧是烟眉紧锁,满目忧色。
如今贾敏被病痛折磨得愈发消瘦,口不能言,眼睛也花得厉害,从半月前黛玉就开始扮成绛玉去给贾敏请安,从前最疼绛玉的贾敏居然完全分辨不出,只是无声地抚摸着她的脸,怎能不让黛玉心伤。
曾经失去过,才会更加珍惜。比起前世那种深沉的绝望,黛玉现在心中至少还有着支柱,这就让她比想象中更加能扛,纵使日夜侍奉慈母,有时还需扮作两人,也从不见她叫苦,更没有掉过眼泪。
就连含翠也是在绛玉离府后才发现,虽然黛玉平日里看起来比绛玉要柔弱,但其实她家的两个姑娘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坚强。
“二姑娘。”
这时含翠疾步进屋,俏面带喜,朱唇含笑,黛玉的忧思被她这一喊倒去了三分。
“姐姐这是遇上什么喜事儿了?”
都知道含翠素来稳重,极少出现这种明显的喜形于色,锁青掩门放帘后有些疑惑地问道。
含翠也不理锁青,只是把手里的书信和木剑往黛玉手里一塞,就这样笑着看她。
吾妹芳启
看到这四个字黛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瞥一眼偷笑的含翠和反应过来的锁青,捏了捏信封的边角,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拿出了绛玉给她的信。
黛玉吾妹,见字如晤。
岁月易得,不觉离家半载,心似浮江萍,身如不系舟。念及家中父母幼妹,常有所虑,通夜不暝,遂托剑为鸿雁,裁书以叙心,聊表离愁。
慈母沉疴,药引已得太半,毋需忧心。父亲勤于王事,夙夜忙碌,恐身有不虞,望妹时时规劝,以免病结暗生。
你我虽为姊妹,亦是知音,追思昔日坐论卧谈、把臂同游,诗酒琴棋客,风花雪月天,历历犹在心目。今远在东山,事无可及,若有不能决者,可手书一封悬于剑上,三日自回。
妹喜吟咏,愚姊素知,怎奈不擅诗词之道,只得胡诌几句。
书不能悉意,乞妹务以将养身体为念,自加珍爱,暇时勤修秘法,候我归来。
最后一页是一首西江月
春尽看花幽径,云深望日回廊,薄衣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