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村里的年轻人都兴致勃勃地到县城里看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听说这次公审是记事以来公审人犯最多的一次,也是判决最严最快的一次,特别是听说彪哥和一干人犯都被判了死刑,胡小红也被判了死缓,还要在大汽车上被押解着,脖子上挂着牌子游街示众。
但冯清水还是没有去,他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终于有一天,他拳拳的心情突然放松开来,使他又重新看到了前程的曙光。说起来,他应该从内心深深地感激表舅,特别是感激哥哥冯清河。
电话是表舅从县里打来的,当冯清水母亲从武会民家回来,把好消息宣布了的时候,全家都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表舅说要安排冯清河到县氧化镁厂当工人,到县属企业上班,这在农村说来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村里人都羡慕他们家有一个当官的好亲戚,冯清河他爸死后的阴云和冯清水近来接二连三的霉运,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母亲的脸上出现过这种高兴的光芒了,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然而,这种令人高兴的氛围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那就是,冯清河却突然爆出不愿出去上班的冷料,他说他在庄稼地里惯了,不愿离开这个家,不愿离开村子,不想离开他妈,他想把这份难得的工作让给弟弟,而且态度很坚决。
满以为让他走出去将来好找个媳妇,他妈多少次求表舅的时候都是这样说的。谁知道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冯清河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会明白,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知道他这一走,留下十几亩刚刚分到的庄稼地就白瞎了,冯清水根本就不是种地的料,按着母亲的性子,一定会受苦受累,再说,如果自己不去,弟弟也可以顶着去,表舅的这个后门指标也不至于废掉,况且,弟弟有文化,说不定出去还能混个前途。
没办法,他妈只得又亲自去了一趟表舅家,把家里的情况和表舅说了,表舅倒没说什么,对他妈提出的让清水顶替的请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于是,冯清水去氧化镁当上了工人。
于此同时,他妈从表舅那里得知,小立果真在去年冬季参军当了兵。
自从高考失利回来后,冯清水基本上没有和高中的同学联系过,也没有再去过表舅家。表舅在年初父亲去世的时候来过一遭,但在那种情景下,谁也没有时间问起小立,而且大家也没有往那上面想的心情。
现在冯清水细细想来,不由地从内心敬佩表舅的远见,也更加敬服表舅的处事能力,如果当时不将小立送走当兵,或许今年的严打会牵涉到他,当时他已经和彪哥他们混得很熟。再说,小立一直戴着眼镜,不管近视程度高低,只这一项体检项目就过不了征兵的关,小立能照走不误,不能不服表舅的能耐和手段。
正如冯清河所料,冯清水被安排到钙塑车间当了一名记工员,这是一个什么职位,说白了就是个闲岗,以前都是由车间主任代办的。再说得清楚点,那就是厂长和表舅的关系,看的是表舅的情面。
在村里人的眼里,冯清水是县企业的工人,在厂里职工眼里,是走大后门进来的与众不同的人。在车间里记工员自然是肥缺,职工们每天辛辛苦苦加班加点干活谁不是为了个工分,谁不是想多挣几个钱?可想而知这个记工的差事是多么地重要。
到了月底报表的时候了,就在冯清水准备将出勤加班表报到财务室的时候,于小兰找到了他。这个小兰虽然算不上美丽漂亮,但腰细体廋,红扑扑的脸蛋上常常挂着热情的笑,声音就像银铃一样清脆,而且看人的眼光总是那样含情脉脉,冯清水有时感到她在有意暗送秋波,别有一番风情。他的心头不由地会猛跳,就像一池平静的湖水被投进一块石头一样,激起一股不平静的涟漪,甚至是波澜。
没有想到的是,于小兰突然找到了他,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想让他给她多加几个工,这个月她家里有事误工不少。看着她长长黑睫毛下多情楚楚的目光,他沉静已久的心墙被轰然推倒,情不由衷,神不由己地冒然很轻易地给她大笔一挥多加了五天工。
“晚上我请你看电影啊,《少林寺》。”她深情而动人、感激而稍带羞涩地瞥了他一眼,呵着微微的口气,小声对着他的耳边说,那声音很低,几乎只有他能听得到,然后莞尔笑了一下轻盈而去。
看着她苗条廋俏的背影,那刚没过耳际短短的在风中摇摆的短头发,冯清水的心里不免掠过一缕得意和惬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爱情,但他感到这是一种自得和愉悦,一种男人的骄傲和yù_wàng,是一个男人第一次感受到职权带来的殊荣。
五天的工分算什么,不就是改了个数吗?全车间一百多号职工,这算什么?也就是动动圆珠笔而已。他顿时感到自己无尚荣耀和自豪。
那天晚上他如约去和她看了电影,小兰一直抓着他的手,她的头依偎着他,使他神迷意夺,沉浸在如痴如醉之中。
电影散场后,他和她在城南的一条小路上走了好长好长,就像当年上高中时荷香送他时一样。
突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飘来,紧接着一群下自学的中学生嘻嘻哈哈地从这里经过,他们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那一晚,他们在那条僻静的小路上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谈了好多,过去、现在、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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