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年的喜气还未完全脱尽,当初春的寒气还依然凝结在这个荒凉的小山村的时候,武家岩村传出一条不好的消息,冯栓子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冯清河哭得非常伤心,而冯清水却哭不出泪来。他深深感到自责,感到无形的缺憾,他没有能完成父亲生前的耿耿心愿,没有考上大学,没能离开这个穷山沟,更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几乎已经成了定局,成了遗憾的不可能,他已决定不再复习。书,他实在看不进去。再说,因为给父亲治病,家里又负债累累,光凭哥哥一个人,还有那几亩庄稼地是不可能还上的。
那一年,武二妮也不得已跟着父母离开了武家岩村,临走时,专门找到他问讯武学兵的消息,他看到了她无奈而留恋的眼神,但是,他也没有武学兵和吴成德的消息,他使她很失望,临离开时他看到了她无助,失落和忧戚的神情,他看着她抹着泪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心头不免掠过一缕酸楚,不知是为人家感怀还是自我感同身受、顾影自怜。
该去的终归都会去,该来的自然也会挨过来。送走父亲后没几天,就听小刚说,要跟着三牛子在后山背烧木炭,那里有一个现成烧炭窑,是几年前三牛子跟着他父亲打的,现在虽然长满了蒿草,重新整理一下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听说今年供销社收购木炭的价格甚是不低,不由得使他们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冯清水自打放弃学业和武学兵收购了一回松球后,虽然一直没有闲着,但并没有挣到什么钱,庄稼地里的事情又土又累,又见不到明显收益,又一时找不到其他挣钱的买卖,再说,什么手艺都不会。于是,禁不住想跟着他们试试烧木炭挣点钱。找到三牛子一说,倒是出乎三牛子的意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冯清水这个一向自恃清高的才子会求到他,还主动提出要跟着他学艺,这不由不使他这个豆大字不识三个的大文盲为之而妄自骄傲起来,似乎有点飘飘然。于是,二话没说就爽快答应了冯清水的请求。
三个不安分的年轻人就像三把熊熊燃烧的火把凑到一起组成了一堆旺火,说干就干,正月还没有过完,就投入了披荆斩棘,热火朝天的战斗中。
修理好窑体后,他们就一头钻进了山后背坡上那片黑压压的荆棘林中,他们要小心翼翼地把每棵荆棘木上带刺的枝梢先撇去,这项工作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十分不易,稍微不小心,那些摆动的带着一寸多长长刺的荆棘发颤的条梢就会很轻易地甩打到脸上,甚至眼上。
撇打去那些颤悠悠带刺的枝条后,还要挨近荆棘木的主干,然后用斧头一根根将其与根部劈离开来,整成柴捆,再挑到窑前,然后整整齐齐地一根根将其竖着紧立在窑里面,到竖满窑为止,他们整整干了半个月。
半个月来的风吹日晒和荆棘枝条的挂扫,使他们伤痕累累、七划八道、体无完肤。手上,腿上和脸上到处都是一道道一点点的伤痕破迹,冯清水从学校里回来时那白嫩的肤色也无以幸免地镀上了一层金桐色,他们穿的衣服和裤子几乎是衣无完肤,破了又补,扯了又缝。
但是,当他们看着竖满窑洞的荆木,在欣喜之余不免又犯起愁来,如何点窑封窑才是重中之重,这是一项饱含经验技术的高难活,弄不好就会前功尽弃,或是烧成灰烬,或是烧成半生不熟。
三牛子虽然当年曾与父亲烧过几窑,但却未亲自点过,无把握之下,只得请他父亲来点。父亲年迈身体不好,哮喘特别厉害,他们只得用小平车把他父亲推来,在他父亲手把手的指导下,才终于把窑点上,接下来就是迅速封窑。好不容易才算告一段落。
再下来就只能算着日子等情况了。
三牛子父亲告他们说,必须常看着点,上面的烟囱要冒着青烟,就不用管它,那是荆木正在慢慢燃烧,如果变为白烟,就说明已经燃成木灰炭体,就要尽快封闭烟囱,让里面失去氧气,几天后就可打开窑门取木炭了。
几个人轮流着,几乎每过几个小时就会去观测一下,他们的心情无比兴奋和激动,那袅袅升腾含着他们的血汗、辛苦,孕育着他们迫切的希望和期待。特别是冯清水,就像一个将要临产的母亲一样,望穿秋水地等待着渐近成熟的婴儿呱呱坠地。这是他的chù_nǚ作,有别于去年几次买卖的实质意义,是真正凭自己付出的血汗挣到的第一桶金,他几乎连挣下钱后先买一块春兰牌女式手表都设计好了。买一块铮铮发亮的手表送给母亲,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接下来就再给哥哥买一块上海手表,或者先买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
三个人各自怀着各自的梦想,兴致勃勃但又不乏担心地观测着青烟的颜色,遐想着即将到来的神圣时刻。
但这个梦想和遐想就像少儿时吹起的肥皂泡泡一样,很快被无情的现实撕成了碎片,随着一天早晨小刚慌慌张张的一声呐喊,三个人一齐向山背后一路狂奔。
“你们看,没烟了,烟囱被倒下去的一个瓦片盖住了!”小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指着用瓦片对起来的烟囱说。
“这下完了,里面的木炭还没有烧熟——所有的都白搭了。”三牛子几于绝望地跌足叹息道。
“扒开烟囱看看,也许里面还有气。”冯清水怀着侥幸说。
于是三个人一齐重新把跌倒的瓦片扶好,焦急地等待了足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