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农村孩子走在通往清树公社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又蹦又跳,说说笑笑,甩开双臂向前走着,无忧无虑,看上去和往日上学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路线有所改变。
拂面的清风带着浓郁的乡村青草野花味道,一阵阵,一股股,一缕缕顺着徐徐小风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使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二年半日复一日来回在崎岖山路间的跑校生活,在不知不觉中锻炼了他们的体质和腿力。
今天,身上的没有了往日满满的书本,背在背上就和一片羽毛一样轻快,走在这路边长满野草的较为平坦由碎石屑压成的马路上,脚步显得异常轻松。
他们甩开双臂,就像风一样向前快步流星地走去,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早早起来上地的老农慢悠悠地扛着农具走向田间地头。
不知不觉中,沿途的几个村庄都逐个闪到了身后,眼前出现了一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高高大石坝,大石坝被一排紧密排列而高高耸立着的白杨树拱卫着,就像一排尽职尽责的哨兵,一颗颗雄伟笔直亭亭玉立地耸立在石坝边,在石坝边形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绿色屏障。参天白杨树上浓密而翠绿的树叶在随风起舞,有节奏地摇曳,发出高低不一刷拉拉的欢快声乐。
“初中结束了,以后,我们三个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在一起相跟着了。”武学兵望着远方说。
“是啊,想起来怪让人留恋的。谁知道明天会是个啥样。”冯清水接上说,“不过,咱们起早贪晚的,总算是熬过来了。”
“清水,你这次肯定能考进县高中。”武荷香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对冯清水说,是希望?是祝愿?是羡慕?是嫉妒?是顾虑?还是顺口说说而已,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荷香,你也会的。”冯清水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然后看了看走在武荷香那边表情淡漠的武学兵又说:“学兵也会,我们三个都会的。”
“清水,你就别那样说了,其实,这次来考试我就是来混的,考了考不上,我家里也好有个交代。要是还象前两年那样推荐上高中有多好——”他的口气有点沮丧,后半句没有说完。
从他的神情上,完全可以感知到他对以前的那片激情飞扬的红色世界有着多么眷眷不舍的留恋。
是啊,象他这样迎风飘扬的“旗帜”,象他这样“一贫如洗”的无产阶级家庭出身,在往昔那个敢闯敢干,以成分论前后的年代,又何止是上一个高中!就是上大学,那也是必须的。他家是地地道道的雇农成分,有着响当当的政治背景。
武荷香没有插话,她心里又何尝不知道,父亲武会民这几年对他们家的特殊照顾和培养?正因为在村里有武家大家族七狼八虎们的支持,才能使作为支书的父亲在那个小村子里呼风唤雨,江山永固。
他们家弟兄五个,武学兵是最小的,他父亲武三海是大队的支委,是武会民最得力的助手。他的四个哥哥有两个已经成家,其中二哥还是生产队一队的队长,三哥虽未结婚,已经成了民兵连长。可以说是一个红透了的家庭,可就是让他偏偏赶上了现在这个用数理化说话的时代,他能不对过去迷恋吗?他能不对猝然生变的现实悲观失望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
“学兵哥,你如果——考不上——”武荷香低着头看着前方的路,声音不大,三个人都能听得到。
“劳动。”武学兵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来,接着仰起头看了看东方就要日出的天空说,“回村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也比坐在教室里受那份憋屈罪强。”他说得是真心话,在他看来,读书做题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他宁愿多出点力气,受点累,流点汗倒还痛快。
“你呢?荷香,如果我们考不上,你打算做什么?”冯清泉故意把“我们”二字加重问。
“跟学兵哥一样,回家呗。帮我爸种田。”她微微抬起头来,挑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含笑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小香,就你,种地?只会给会明叔填累。”武学兵扭过脸来笑着说。
“那就给我妈帮忙去,给娃娃们念念课本。——要不——”她说到这里又偷眼看了一眼冯清水,“找个喜欢的人,嫁过去。”
“就我妹子这模样,那还不知有多少人排队抢着呢。”武学兵打趣地说。
“那也不一定哥,说不定,咱喜欢人家,人家还看不上咱呢。”武荷香话里有话地说。
冯清水莫名其妙地斜视了一眼脸蛋红扑扑的武荷香,再想想自己的家境和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免暗自伤卑无言,一声不吭地只顾向前走。
“清水,你呢?”武荷香又等了一会儿,才快速地扭回头,扫视了一眼似有心思的冯清水问。
“我——”冯清水回过神来回答说,“我还没有去想,不过,只要家里允许,我想复习——”
“你和我不一样,一定要上高中。你的成绩那样好。”武学兵说。
“看,那是谁?”还未等武学兵说完,武荷香就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路边上惊问道。
“是不是有人骑车摔倒了?”冯清水顺着武荷香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平躺着的自行车和一个人。
“是一个女的。”武学兵也跟着说。
说着,三个人一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一看。
当他们渐渐走近那个女孩的时候,那个女孩正在试图托着长满青草的路边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