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二年半的“苦”学,冯清水和他的同学们终于熬到了中考的日子。
这次中考与往年迥然不同,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是多少年以来,多少批初中毕业生未曾经历过的,单从这一点上看,他们较之前还算是幸运的。这次升学不用从支农的大队开证明,也不用由农村的革命委员会开介绍信。他们是不是优秀学生,能不能升入高中继续学习,只有这次考试才有发言权。特别是能不能走进县高中的校门,也只有这次中考的成绩才是唯一的标准。
刚刚过去的岁月就如一阵飙风,以摧古拉朽之势,肆孽地横扫着,留给这些孩子的,只有苍白的记忆和毫无知觉的创伤。
他们从记事起,从那样一个声势浩大的岁月中成长起来。举国上下一曲又一曲的《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革命歌曲响彻大江南北;一张又一张的革命大字报,龙飞凤舞、五颜六色地张贴在大街小巷;雄壮而嘹亮的高音喇叭播报着一件又一件让这些斗志昂扬的红小兵闯将兴奋不已的战报……
这是一个燃烧着激情的年代,一段如火如荼疾风暴雨般的岁月,一段几乎使人癫狂的日子。也是一个让人盲逐的生涯,造就了一代热血“英雄”,色染了一代人昏盲的灵魂,也空洞了一代年轻人去之不归的少年青春。就像一颗在中天划过的流星,给深邃的天空留下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荧光。
“敢与天斗,敢于地斗,敢于阶级敌人斗”的口号,赋予了那代人敢闯敢干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破旧立新潮流中,涌现出无数交白卷的小闯将和造反有理的勇士。
灰暗的时空,让文化的园地日见荒芜,让知识的种子难以生根发芽。一批批大学生来自贫下中农的红五类,广阔的工厂、农村天地就是培植又红又专人才的神圣殿堂。在那里,激情澎湃的革命誓言就是最好的成绩单,“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现象”早已遁之夭夭,“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这一批孩子相较上几茬,还真是幸运的,他们既是那个年代的擦边球,又是那个年代的幸运儿,毕竟他们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毕竟在他们稚气未脱之际,历史的大轮在隆隆作响中已将歪歪扭扭地滚滚远去。
天总有阴晴圆缺,人也有时来运转,虽遭万劫之痛,亦终至复归之时。
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过往的浩劫也终于画上了令人深思、令人叹息的句号。
十年沧桑就像裹挟着於渣的洪流,疾风暴雨般地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退潮后的960万平方公里上一片狼藉,满目苍夷,惨不忍睹。
摘掉背上的红袖章,重拾数理化,使这一群仍然沉浸在昨天口号声中的年轻人,顿时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
昔日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青年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选择自己的去向和道路,重新去深思自己的人生和未来。
1979年的夏初,冯清水和他们一届的同学们,由二年学制改为二年半初中过渡学制,经过始入正规的一年多归心学习后,终于忐忑不安地迎来了这次具有转折意义的中考。
言此转折意义,不仅是体现在学校文化体制的转变、复位,也体现了刚好走到这个节点上,犹未完全脱去少年纯真稚气的一代人,对突如其来新鲜气味的兴奋和极度的不适应。
今天,他们要带着历史留下的伤疤,新奇、茫然而不踏实地走进学区中考的考场。
往日疯追疯打疯玩、下田支农、上山伐木给学校搞副业的片片段段,将在每个孩子的心里拼凑成永远挥不去、抹不掉的记忆。
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随着教育体制的逐渐恢复,随着初中冲刺阶段一年多不习惯的紧张学习,昨天的一切在渐渐淡漠,过去的放纵和轻松也不具轻重,耽误也好,无知也好,追悔也好,事物终将会随着它的逝去而失去意义。而摆到这一群稚气未脱的大孩子们面前的,就是之前家长和老师对此次中考不下百次的提醒和促导。
这个学区考场设在清树公社清树中学新建的教室里,近300多名考生来自于清树和邱上两个人民公社四个初级中学校的八个初中班。他们都是农村孩子,最大的也不过18岁,最小的不过15岁。
男孩子的衣服全是清一色的中山装,颜色基本上就只有两种,一种军黄色和一种“学生蓝”,有的身上还打着几处补丁,不过,今天第一次慎重地来参加这样非比寻常的“大考”,即使是旧衣服,打上补丁的衣服,也是刚刚精心洗过的,衣服上还带着浓浓的洗衣膏味道。不少学生还戴着帽子,帽子都是带有浅浅前沿最流行的军帽,军帽的颜色也自然是以军黄色为主,不过也有少数人带着蓝帽子的。为了让帽子戴在头上显得直陡,他们大多在帽里刻意围上一圈厚厚的纸圈,把面质是的确凉布的软帽子衬起来,这样看上去显得很潇洒、很时尚、很性格、很有男生味。
女学生虽然衣着的花样比男学生略微丰富点,但也不外乎带领衬衫和薄外衣,衬衫的大翻领翻到外衣领子外,意以衬托。还有的依然穿着人工打织的低领薄毛衫,颜色也不像男生那样单调,虽然不是五颜六色,但也各有千秋,只不过还是鲜艳的红颜色毫不动摇地占据着半壁江山。她们大多都梳着小辫,有特别讲究和爱美的,特意在两个小辫稍上缠上鲜红的丝绸。也有个别留着短发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