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学《诗经》最重要的目的之一,是在于外交场合言谈应对时作为称引的工具,“诗以达意”(司马迁)——或劝谏、或评论、或辨析、或抒慨。
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们互相交往之间,常常是要吟诵《诗经》的,是不是能够熟练灵活的吟诵《诗经》,是一种观察“盛衰”的一个指标。
汉代的班固在《汉书·艺文志》里面曰过:“诸侯卿大夫结交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喻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
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
其意是说,不学好《诗经》,就无法进入政治舞台。
我们拿晋文公重耳逃亡到了秦国,希望得到秦穆公支持的事例打一个比方,双方在会面时,便运用《诗经》中的诗句,进行微妙而寓有深意的交流。
会面。
秦穆公很直接,上来就吟诵《小雅·采菽》:
“采菽采菽(shu,大豆),筐之莒(ju)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gun,礼服)及黼(fu,黑白相间的花纹)。”
意思是说采豆子用方筐、圆筐盛之,诸侯君子来朝见,拿什么赐给他?即使没什么赐给他,就把驷马给他乘。还有什么赐给他?黑白相间的礼服吧。
这是周王赐诸侯命服的乐章,表达秦穆公对重耳的到来感到非常高兴、无以言表的心情,同时也借吟诵《采菽》篇,张扬自己的实力,比一般的外交辞令更加工于委婉,尤显含蓄、讲究恭敬。
重耳的随臣赵衰熟读《诗经》,深知其义,便请重耳“降拜”,也就是下阶致谢,表明自己的恭顺态度。
秦穆公也高兴——“降一级而辞焉”。
其后,赵衰提醒重耳吟诵《小雅·黍苗》作为回答:
“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
这句意思很简单,不翻译,表达只有仰仗秦穆公的支持,我们才能壮大,就像黍苗期盼甘雨的到来一般急切。
这个马屁拍的相当到位,让秦穆公高兴不已,但是这种心情又不可以过于显露,于是,秦穆公压抑激动地心情,回应重耳一首《小雅·小宛》: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
斑鸠虽小,却可展翅高飞,以此暗示重耳这个忙我帮定了,并表达了自己对晋国先君的怀念,无形中又拉近了一层关系。
这句称引相当到位,复杂的外交谈判通过《诗经》中的诗句,寥寥数语,便含蓄地表现了出来,显示出秦穆公平时扎实的学习功底。
得到明确答复的重耳摁下心中喜悦,随即吟诵《小雅·沔水》: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鴥(yu)彼飞隼,载飞载止。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
诗句是说条条河流水弥漫,倾注大海而去。空中游隼疾飞,时而飞翔时而停留。可叹可悲我兄弟,还有乡亲与朋友,却无人考虑家国乱事,谁无父母任怀忧?
重耳对晋国当权者不制止祸乱深为叹息,表达若日后成功回国即位,必将如流水归海,竭力侍奉秦国之意。
秦穆公闻之动容,以《小雅·六月》做最终表态: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秦穆公表示,战车已修葺一新,自己即将高呼出征,以救助你的国家。
好了,搞定!
精彩绝伦,先秦时期的外交辞令不愧是中国古代外交艺术的瑰宝。
后来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晋文公重耳雄踞霸主之位。
诵《诗经》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语言沟通。
在当时普通话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有效的沟通需求同落后的沟通手段成了当时外交场合的主要矛盾,指不定两个国家的高层在一起交流一天,都不知道对方说了啥。
但是《诗经》不一样,《诗经》是以周王室的语言体系为基础进行传唱、吟诵,也是大周官方指定教材,大家都要学,在这种情况下,《诗经》当仁不让的充当了沟通的纽带。
这就好比你不会普通话,但是你唱歌的时候普通话就不由自主的蹦出来了,这是同一个道理。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双方首先寒暄下,对某个事情连划带比的先行沟通做个铺垫,待大家一知半解的时候,一起来诵个《诗经》,以诗达意下,忽的一下子茅塞顿开,这事情算是沟通圆满了。
由此可见,在春秋时期庄重的外交场合,熟悉、掌握和运用《诗经》实是必不可缺的技能。
如果一个人不会赋《诗》,将会怎么样?
从小不好好学习的齐国大夫庆封给我们做了一个典型。
公元前546年,庆封坐着非常华美的车子到鲁国去访问,鲁国执政大夫叔孙豹请他吃宴席,但不可一世的庆封表现得很不友好,让叔孙豹在众人面前很没面子,于是叔孙豹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吟诵了《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叔孙豹没有“断章取义”,他是吟诵的全篇,这基本上是一种顶级的咒骂了,而且是面对面的。
谁知庆封竞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原来他对于《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