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堆凑到银角身边看了看，只见银角双目紧闭，额头全是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头晕。从这么高的地方直降下来，虽然堆堆是在豆豆的狸元里，可还是觉得有一种头晕恶心的感觉。兴许，银角大人也是。
堆堆不敢打搅，正要轻轻退开，银角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看向了他。
银角打坐的时候，不自觉地又将若芽的话全部在心里过了一遍。强烈自我厌憎，像巨浪般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小伎俩。可是知易行难，他居然避不开。
银角在人类世界的精怪中，算是数得上号的大神怪。他有名，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对人族的慈悲心以及在人族心中神明一般的地位。
这一点，精怪们并非皆是赞同和肯定，也有些精怪会反感。有的说他不知分寸，小小精怪竟敢行神明之事；有的说他心怀苍生，有大爱；有的说他伪善，仅为自我满足。（对，就是那个乌丸说的，豆豆来汇报的。）
银角并不在意，他只是在那些人族的感恩里稍稍汲取点趣味，调剂下平淡如水的日子罢了。
以前他一直没觉得困扰过。
满足些无伤大雅的小贪欲或者给人族帮点小忙，换点感恩戴德是一回事，可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宏誓大愿又是一回事。悲天悯人到愿意舍身饲虎的地步？他没有。
他了解自己，他以为他了解自己。
直到看到那对金鸢天狗。
实际上谨小慎微的他，忽然一改往常担自我膨胀到打算用全身法术去引雷电来劈杀那对幼崽。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次醒来后，他心里就有了一根刺。
谁知这个狡猾的幻术，居然把这根刺催生成为长满倒刺的怪物藤蔓，一圈一圈纠缠着，收紧着。心里隐秘的那些怀疑、悔恨、不甘、失落，越聚越多，比雾岛一年中最阴郁的浓雾都要湿冷。
他开始带着更高的标准回顾自己的人生，痛恨自己的不够高尚。
族里的秘术重生术，可以救一人，但需要另一人将生机截断。基本算是以命易命。他不是故意不想起来，他是压根没有那样迫切地不顾一切地想复活林微昕啊。这样想，让他痛苦。
我确实是伪善。银角心灰意冷地对自己下了定义。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堆堆透露着关心的眼睛。
堆堆凑到银角跟前，皱着眉头问道：“银角大人，你不舒服吗？”
银角愣了半天，忽然问道：“堆堆，如果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的大王，但是需要你的生命为代价，你愿意救她吗？”
堆堆脸上一瞬间的喜色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表情就僵在了一脸愕然上。他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愿意。”
银角见他无一丝为难，不由多问一句：“为什么呢？她不在了，你最伤心了。”
堆堆侧头想一想道：“我喜欢大王，大王也喜欢我。大王在的时候，我对大王好。大王不在了，我把她放在心里不会忘记。”
他释出灵气，尽全力挥舞着两只手臂，跳起来比划了一个圈，说道：“这是我。”又往边上走出几步，同样比划了一个圈，说：“这是大王。”灵气残留在空气中，银角看见了两个有一部分交叠的圆圈。
堆堆指着中间交叠的部分说：“大王不在了，我的生命就会缺了这一块。可剩下还有好大好大呢。”
“我还要活好久，我会拼命地想办法把大王救回来的。就算你想不出救她的办法，你也不用担心。她不会怪你的。”堆堆学着林微昕拍他的样子，抱着银角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银角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对啊，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啊。
我想救林微昕，但肯定不能以牺牲自己生命的方式。
我不要死、不想做祭品，我可以为此放弃族人和对大明神的信仰。
我救若苗的时候不敢明说，是怕被大明神知道是我泄漏的，我去提醒她，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没和林微昕说她的皮下是空心的，是因为我没见过这种情况，对危险性估计不足，更是因为我并没有为她考虑那么多。
我不是神明，不能明示那些村民会有山腹中的铁汁喷溅，我已经尽了努力。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不要自我安慰了。你害死了我，这才是我姐姐他们离开族里时，不喊上你的原因。你没这样想过吗？年轻一代的金角银角都走了，却偏偏落下了你。你以为没有原因吗？”若芽跳出来，带着笑说道。
“若苗有她自己的心火，她觉得若芽是因为她死的。见到我会让她联系起这件事。”银角冷漠地回答道。
“我看林微昕喜欢你，她每天穿着你的衣服，你发现了吗？她那三年一直都在好好照顾你，可怜，她几乎就是一个人族，什么能耐都没有，把你照顾地倒还不错。可惜呀，你就这样随便地放弃了救她的捷径。”若芽又开始转换话题。
“我会用其他不损伤我自己的方法救她。”
“你变了。你的慈悲心呢。”
“活着的我才有慈悲心。其实还有句话，‘你不入下地狱谁入地狱’。可你不也没入吗？”
“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对啊，是你啊。”
“银角你怎么可以这么低级无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说不过我，说服不了自己，就这样玩些言语上的小把戏？”
“是啊，我这样对待你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