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又一个人出现了。
同样是一身胡服装扮的匈奴人,骑一匹红鬃马,身材颀长而健硕,看上去要比这几个匈奴人要年轻,但是匈奴人首领一看到此人,便立即收回了踩在女人身上的脚,面露敬畏的神色,上前用胡语对来人解释着什么。提着小女孩儿的匈奴人也马上将手中的猎物放了下来,向来人的身边围拢过来,看来此人才是真正的统领。
但他似乎并没有多少耐心听同伴们的解释,径直大步走到女人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蜷缩在地的女人。这时,被摔倒在地的小女孩儿已经连跑带爬的奔向自己的母亲,女人艰难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母女二人相拥在一起。
年轻统领倨傲的用汉语问道:“你是汉人?”
他的汉语比方才的匈奴人纯正许多,不仔细听甚至不会察觉到夹杂其中的一些匈奴口音。
女人扭过头直视着他,毫无惧意的答道:“是!”。
她面如白纸,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左肩刚刚被撕裂开的伤口流出紫黑色的脓血,但是她的脸上却出奇的镇静,那神情清楚的告诉面前的这些匈奴人,她根本无惧死亡。
年轻统领似乎饶有兴趣的蹲了下来,平视着女人的眼睛问道:“为何来到此地?”
女人答道:“我丈夫是匈奴人。”
“哦?”年轻统领有些讶异,追问道:“你丈夫是谁?”
女人的脸色愈发苍白,喉咙中刺鼻的血腥和心肺处剧烈的疼痛都在提醒她,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她忍着剧痛用力从自己的脖颈上扯下了一只挂佩,向年轻统领递过去,虚弱而又平静的说:“这是他留下的东西。”
年轻统领有些狐疑的接了过去,这看上去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木牌,上面刻着几个匈奴文字,但是年轻统领一见此物却脸色陡变。这块粗糙的木刻挂牌,每个匈奴人都认识。
不知从哪一辈先祖开始,匈奴人代代流传下一个传统。每每遭逢重大战事,匈奴男子在上战场之前都会将这样一只木牌挂于颈项。木牌刻上自己的姓名,一旦不幸战死,身体无法回归故里,同伴会将他的木牌扯下,带回漠北的家乡,作为战死之人的化身,供族人祭奠。也就是说,这块木牌便等同于匈奴战士的生命,非死不会摘下。
而且,每一场战事,匈奴人都会将木牌统一刻成不同的形状,这样,人们便会永远记得他们是死于哪一场战争,而那些骁勇善战的匈奴男子,也常常会以身上所悬挂的木牌数量作为英雄的象征。
年轻统领紧紧盯着这块木牌,眼睛中闪现着异样的光。此刻,在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模一样的一块木牌,唯一的区别是上面所刻的名字。在他拿到这块木牌的瞬间,他便知道这块木牌所代表的含义。
那是一场深深镌刻入他生命的战争,尽管在此之后他频繁的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但都不及这一场战争对于他的意义。
那年於除鞬十四岁,跟随父汗北单于第一次上战场,迎接他的便是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稽落山之战。当时北单于施计将汉三万大军困于稽落山峡谷,致使汉军进退维谷。巨石火箭齐发,就在汉军仓皇之际,北单于带着於除鞬和上万匈奴铁骑倾巢而出,将汉军冲的七零八落,毫无招架之力。他挥舞着父汗赐予他的宝刀,将一个一个汉人斩落马下,汉人的鲜血不断的pēn_shè向他的脸上和身上,汉人的头颅和四肢不断的在他面前飞过,这让十四岁的於除鞬既兴奋又刺激,屠杀带给他的畅快无与伦比,也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生来便属于战场。
然而,他的畅快并没有维持更久。就在汉军死伤惨重奄奄一息之际,一个人犹如天神一般突然出现,将匈奴杀的措手不及。这个人率领的骑兵完全不输匈奴铁骑,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匈奴方才杀红了眼的时候,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派出骑兵解决了峡谷两侧山坡上的匈奴人,占领了最关键的制高点。而彼时的匈奴人,便易地而处成为和此前他们屠刀下的汉军一样的俎上鱼肉。
那一战匈奴伤亡惨重,北单于负伤,於除鞬最亲近的兄弟战死。在亲信的拼死相护下,北单于带着於除鞬终于逃出生天。此战之后,稽落山,成为汉军和匈奴人最大的坟墓,从来未有一战,双方死伤都如此惨重,无数汉人和匈奴人共同埋葬在了这片土地。
后来,於除鞬终于知道那个天神一般的悍将是何人,他的名字叫窦宪。
再后来,於除鞬始终没有机会与这个将名字刻在自己心头的人决一胜负,但是代表那一战的木牌,他一直挂在自己的腰际,提醒着他对汉人,对窦宪,刻骨的仇恨。
此时此刻,他手中的这块木牌,触目惊心的让他再次回想起那血腥的一幕幕情景。於除鞬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变形,他一把抓住女人的衣领,低吼道:“你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他现在人在哪里?”
女人毫无挣扎之意的任他揪着,气若游丝的回答道:“他是匈奴人,被汉军俘虏,途中沿路逃出。是,是我救了他······”女人在说出这些的时候,眉眼中尽是掩藏不住的悲恸:“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我便将他藏在家中,秘密请人医治,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