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沉眠中的老人,活着的时候是个传奇。虽说迟暮之年,萎缩成了老头,外表看上去,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今老头也已经故去。他却捐赠出自己的躯体,打算继续为人类做贡献。
曾为英雄,终为英雄。
英雄自有其洒脱的气魄。
张荷带来了一只大花篮。警卫员把花篮摆放到墙边,和其他单位的立在一起。张荷整理了一下飘带,才走向冰棺旁。
兰贤银老爷子穿着一身式样老旧的陆军春秋常服。这还是当年退役时,留作纪念的。
兰泽小的时候,觉得每次见,老爷子都是这一身旧衣服。大了,了解多了才知道,老父亲只在最隆重的场合穿上这一身军服。
他身姿挺拔,风纪扣一丝不苟,胸前半面挂满了勋章和战役、战争、战斗纪念章。最上面一串……兰泽觉得好像都是一等功。勋章式样每二十年一变,加入时代因素,但金灿灿的质感总是不变的。老爷子的勋章至少是两代以前的了,充满了令人倾慕的历史感。
张荷首长的崭新夏季礼服,同样是一丝不苟。资历章加上仅有的几枚勋章,却显得单薄了。
说实在的,兰泽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立过功。
老爷子率先敬礼:“首长好!”
兰泽愣了下。忽然明白过来,这俩人都是陆军。
在陆军的森严等级之下,老爷子可不是得先敬礼嘛。
老爷子虽然是大校,但他这大校是退役前升的,说白了就是一个退休人员待遇,发工资时用的。表面上看,大校和少将只差一级,实际上有着不可逾越的差别。
张荷缓缓抬臂,郑重还礼。
两人军服严整,态度庄严。
这是老爷子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小儿子的媳妇。
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时光在此时,仿佛凝固。
张荷放下手臂,轻轻说:“您请节哀。”
“是!”
老兵下意识地回答,仿佛听到了命令。
白权明跪在冰棺旁边,起身和张荷握手。
白道士没穿道袍,身上规规矩矩地套着一身本色的麻布短衣。不但不像孝服,反而有几分古人的隐逸风采。
兰泽跟了上来,看看老爷子和哥哥都是眼睛通红的,他猜肯定是彻夜守灵,说不定寸步没离。忍不住小声对老爷子说:“爸爸,您也要休息啊。”
“嗯,会休息的。”
兰泽把末末拎起来,给老爷子看:“把您小孙子带来了。让他来给卫爷爷磕头。”
“嗯,好。”老爷子终于露出了笑容。
张荷在前面单膝跪着,把黄菊和白菊扎的小花束,添加到冰棺前满是鲜花的小桶里。随后正跪,顶礼三次。
兰泽把末末摁到在地上,他也陪着孩子跪下。咔咔咔x2,两人脑袋对着冰棺叩地三下,然后兰泽举起末末,往冰棺旁边走。
哥哥对着兰泽和小末末,露出疲惫的笑容。
老人的遗体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这是仪式的一部分。名为瞻仰,实为永别。
沉眠中的老人,已经永远不会醒来了。
末末看了躺着不起床的老爷爷一眼,眼睛立刻变得水汪汪的。他有点伤心。
这与其说是他对死亡的悲伤,还不如说,他对于某个伯伯“再也没有爸爸了”这件事的理解。
做人怎么能没有爸爸呢?那得有多惨?
末末一回身,深情地搂住了爸爸的头。
透过末末的胳膊底下,兰泽能看到一帮人在大厅侧面的休息区。
最醒目的是卫瀚扬。他身上穿着件白衬衫,皱着眉低头不语。他的母亲卫女士面颊红肿,精神萎靡地偎在长沙发上,身上是素色的衣服,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妆饰。看上去相貌和往常都不一样了。
如果不是卫瀚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兰泽简直不敢相信,这小老太太是往日里神采奕奕的卫书韵女士。
说起来,卫女士和妈妈同岁,到明年她们俩也该七十岁了。现在样子像老太太,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们附近坐着几个兰泽没见过的中年人,都是憔悴而又兴奋。
还有几个外国人,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不敢见人似的。
卫女士看见张荷,立刻站了起来。从休息区迎了出来。
“恩人好。谢谢你能来。”卫阿姨的声音有些闷,带着点鼻音。
张荷受宠若惊。
“卫汉应生前说过,他的命是恩人从鬼门关给拖回来的。”卫女士急切地说。
“还没解密吧?”张荷紧张道。
“放心,什么也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说你是大恩人。”
“呃,老卫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这不是客气。今天一定要留下来吃饭。你看,你们大老远的来都来了。”卫女士拉着张荷不肯放手,“我知道,你们之间私谊很好的。而且这一次,当年空舰上的女舰员也来了不少,你们聚聚?你可是舰长啊。”
国葬的墓地在首都的郊区,从西北航校过来倒不是太远。
和卫老头之间的私谊,并不是留住张荷的理由。但当年的队员们也来了,这就让她无法拒绝了。
自从离开联合体,她当年那些同事们,神州地面基地的同事,她联络起来倒是百无禁忌,但飘在天上那些,渐渐少了来往,除非万不得已,也只有公务上的联系。这也是为她们避免麻烦。
张荷爽快地应了下来:“那请您转告她们,我会等着她们。”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