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妹妹,我——”雪城面上忽然微微发烫,语气有些急促,“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我相信你,雪城哥哥。”轻轻笑了笑,沈渊不再继续这话题,低头抿了口酒,望着雪城温柔得像一汪春水,“这青梅酒我尝着也很好,雪城哥哥,陪我一醉方休好不好?”
听得这话,雪城面上霎时红了,慌忙起身正了正神色,一边伸手去夺沈渊手中酒盅,一边轻声劝着:“渊妹妹,你这是有些醉了吧,还是不要继续喝了,我请阁主叫人来扶你回房间去。”
“嗤……”沈渊满眼都是暖洋洋的笑意,轻轻一翻手腕绕过雪城的手,另一手趁势握上去,同时将酒盅放回桌上,收回手一并握住,一双桃花妙目眼波盈盈地望着他,“雪城哥哥,你怕什么?我与你开玩笑罢了。”
这样暧昧的场面只维持了片刻,她就松开了一只手,搭回在桌沿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又刻意侧开脸,目光游离,似在随意打量着屋里的布置。离雪城看不见沈渊的神情,正欲抽回手来,却见她又取过来酒盅,饮尽了残留的青梅酒,复而满上,也不说话,顾自举着小瓷盅若有所思地把玩。
“渊妹妹,渊妹妹你还是放开吧,叫别人看见了,对你名声不好。”雪城想抽回手,又怕沈渊多心,不好太过用力挣脱,只得用另一只手去轻轻拉着沈渊手腕。她的手腕很细,皮肤很滑,却又真切地发凉。
雪城知道沈家姑娘体寒,不曾想短短数月到了这般境地,冰得他一时间愣住了神,想起些尘封旧事,再看向眼前——眼前是沈渊娇美精致的面孔,让他心里忍不住发酸。
面对着沈渊,他不能失态。雪城表面上仍维持着平静,将那点酸意妥善地安置回去,落在沈渊眼眸中,不过是这位谦谦君子被她调侃得过了头,不知所措地开始发愣。
沈渊很少见雪城这般窘态,也不好意思继续惹他为难,松开了他手。雪城得以解脱,松了口气,移开目光慌乱地眨了几下眼,红着脸尽量不与沈渊对视。
“渊妹妹,青梅酒性凉,千万不可多饮,还是回房去休息一下为好,或者用些醒酒汤,以免晚些时候酒劲上来了会烧心,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雪城岔开话题,絮絮叮嘱了许多,逃也似地出了房间,又慌慌张张带上了门扇。
他在门外冷静了许久,才堪堪平复下来,敛了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去。行至垂花走廊上,他忽地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深深,看不清楚情绪。
小花厅里,看着雪城匆匆离开,沈渊盯着关好的门好一阵子,目光仍是冰凉凉的,平静如水,全然没有方才温柔娇俏之色。
自从与家人失散,目睹了些肮脏不堪的东西,沈渊的心就冷漠了大半。后来无论上了山,还是去了栖凤,每每她以为云开月明,总又被造化捉弄。跟在阁主夫人身边长大,她的心态好了些,偏又目睹了一场无耻荒唐的闹剧,她的心就彻底冰冷了。
那是她十一岁时,墨觞老爷子去世了。丧礼刚过,墨觞鸳就被从前的婆家请了去,一去就是大半日,回来时抱着小小的沈渊失声痛哭,如落水之人捉住了救命的稻草。可怜沈渊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眼睁睁看着她的娘被官兵拖走,披发散衣,状如疯癫。她追过去,被凶神恶煞的官兵一脚踹晕。她醒来时,只看见自己的小丫鬟坐在床边掉眼泪。
她不知道娘去了哪里,管家爷爷也不见了,家里每个人都满脸愁云惨淡。半个月后,管家爷爷出现了,在前门正好撞见她,一把捂上她的眼睛,抱起她赶快走开。那个时候她眼力尚好,早就看见管家身后跟着两个健壮婆子,抬着满身伤痕的墨觞鸳。
那半个月里,她见不到娘,也见不到老管家,问谁,谁也不肯说与她听,娘身边的大丫鬟水芝倒是还在,也只会哄着她乖乖地吃饭睡觉。等她睡着了,水芝会拉着她屋里的小绯月,躲到外面偷偷地哭。
可惜沈渊是个早慧的孩子,每次她都是假装睡着,听见她们哭,想再听她们会不会谈论些什么。丫鬟之间大凡都只会哭,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可是听得多了,沈渊差不多也明白了。
她娘受了委屈,恶人却先告状,当时的那个栖凤县令,早就眼热盐商墨觞家的富贵,胡乱审了一通,判了墨觞鸳绞刑。其实那时候,那个黑心县令将墨觞鸳关进死牢里,严刑加身,大肆折磨,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刻意拖延,就等着墨觞家去送银钱好处。后来啊,完全可以说,墨觞鸳的性命,是用大半个墨觞家换回来的。
沈渊已经很努力地不回想往事,可一遇上酒精作祟,人往往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她也不例外。青梅酒入喉,先是甘甜冷冽,随即烧喉烫心,竟比许多年里一次次起落得失,还要让她血脉翻腾、难以自抑。
她明白,过刚易折,过慧易夭。她就是那个“过慧”,总是有一口气压在心头,吐不出也咽不下,这么多年终究意难平。
她很在意沈涵与墨觞鸳,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她才会有真切的情绪,捂着自己心口时,才不会觉得冷得发颤。
世间或喜或悲之事,她并不会有多大的触动。能引起她情绪的人,大概也只有沈涵与墨觞鸳。至于雪城,沈渊不想骗自己,她心动过,贪恋过,最终都归于平淡。
十二岁陌川上惊鸿一瞥,就像一场不可重来的梦,美好却不真实。沈渊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