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早上闹够了,沈渊她们到的时候,观莺并没继续吵嚷。沈渊昨晚吩咐了看守婆子,不叫她冻着,汤婆子冷了就换。这会观莺正靠着墙缩在席子上,紧紧揪着斗篷,怀里捂着汤婆子,听见有人开门,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接着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夜里沈渊走时,观莺一直喊、一直喊,那尊泥胎金身就是不肯回头,门关上了,脚步声远了,只剩她自己的回音。她害怕极了,只能戴上斗篷兜帽,把自己整个儿包裹起来,熬到了天亮。她听见外面有人,她赶紧大喊,求着想见见那菩萨转世的墨觞花魁,可是啊,外面除了寒风叫嚣,根本没人理她……
又过了一阵,有人来给她换了个汤婆子,还送来了吃的,一份清粥,两碟小菜,她吃着却像山珍海味。观莺知道,一定都是墨觞晏的意思,她求着要见花魁娘子一面,只要一面,可是来人放下东西就走了。她颓然缩在墙角掉泪,终于不得不承认现实了——她不可能留下了,墨觞晏救了一回她的命,不代表什么都会帮她。
她不明白墨觞晏还来干什么,还带着那个死丫头。
观莺很不喜欢彩云。她们是从同一个庄子里卖出来的,观莺一直把彩云视作耻辱的见证,生怕彩云把她过去的事说出去。可实际上……彩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
彩云是庄户人家的二闺女,赶上连年歉收,她的小侄子饿得直哭,她和两个妹妹就被人牙子带走了。因为长年的饥饿,当时彩云面色枯黄,并无半分容貌可言,才进了后院做粗使丫鬟。
可是观莺记住了彩云,并且视其为眼中钉,自己还是个最不起眼的红倌时就悄悄地欺负她,等当上了头牌,就迫不及待地把她要到自己身边,苛待不说,还动辄打骂。
观莺总以为,彩云是在装傻,每一次挨打都只是哭,也不拿那些事儿出来说嘴,肯定是在心里偷着笑。直到今儿个,彩云穿得干干净净地站着,自己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观莺才真知道什么叫报应。
沈渊慢慢走到观莺跟前,她走路的步子很平稳,裙摆几乎不会摇动。彩云犹豫着,候在门边上没有跟过去。观莺用余光瞥见,墨觞晏今天换了件裙子,裙摆没有大朵的合欢花了,颜色也变成姜黄了,裙子底下还能看见一点缀着指头大的墨翠珠的如意鞋头。
顺着裙子褶儿再向上一瞧,墨觞晏上身穿的还是那件大袄,光线好了,她看清楚了,原来是更暗一点的淡竹青色,还压了宽宽的深棕色袖缘领缘。
“你……不是最爱穿红色吗?”观莺不知怎地,不急着辩白,反倒问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你何时见过我无事穿红?”沈渊站得不是很近,无需低下头,稍稍垂下目光就能看着观莺。红色么?是不是平时太少见人,一当众出现多半是红衣,留给别人的印象就是个红衣姑娘了。
不对吧……上次在前厅,和沈涵一起出现时,自己穿的明明是件淡青色的衣服。只过去了两天,已经冷得要换上袄子,爱凑热闹的观莺已经消极寡言。
观莺眼神飘忽着,似是答不上来,双眼布满血丝,眼下浓重的两片乌黑。她的眼尾天生上挑,天然一股媚态,可在这满脸憔悴渲染之下,媚态已然变成了一种近乎滑稽的神情,活像皮影匠手下傻笑的提线小人儿。
小人儿杵着脖子,僵硬地伸出手去扯沈渊裙摆,声声哀戚:“小姐!观莺求你了,求你了……”墨觞晏还肯与她说话,让她眼睛里又亮起一点儿希冀,“我给你当牛做马,别让我走啊!”
沈渊刻意不接话:“以后天就冷了,那边儿不比这儿,我会吩咐下去,让你带些厚衣服走。向来被赶出去的人,是什么都不许带的,就算带过去了,手里也留不住。”她往后退两步,甩开观莺的手,“消停些,好好养身子,不然等到了那边,只会更难捱。”
观莺眼睛里那点儿希冀滞住了,继而混沌,继而熄灭。沈渊不再看她,转身抬步便向门外走,瞥了一眼彩云,示意其跟上。
“姐姐!”观莺忽然喊出来。沈渊以为她又要叫嚷,并没停下脚步,刚一只脚踏出门外时,听见观莺后面的话:“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沈渊在心里回了她一句。
回去路上,沈渊很简单地告诉彩云,昨晚观莺奄奄一息,自己救了她。“你看到了,她不会死。”彩云怯生生地答着是,跟在她身后回了楼里。沈渊并不回自己房间,而是让彩云带路,到她屋里去。
彩云的房间很小,在走廊最边上,离观莺的房间很远,因而她几乎要整天等候在观莺那里。正对面窗户下靠墙放着张床,挂着的水蓝绣墨绿竹叶帐子有些旧了,床尾摞着三两个箱笼,旁边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面上盖着一面小小的妆镜,并未见什么珍贵物件,几个零零散散的盒子匣子质量也并非上乘;进门就放着个暖炉,里面也没见炭火,反倒把本就不大的房间弄得更显拥挤。
沈渊捧着手炉,走到床边坐下,床铺倒是很厚实的,伸手一摸被褥,料子也是楼里丫鬟都有的,并没有克扣。想来即使屋里不生炭火,盖上这些厚被子也不会太冷。
彩云局促地站在一边,她没想到花魁会来自己屋里,莫说陈设简陋,便是连一杯热水也没有的。看着花魁打量着屋里陈设,还伸手摸了摸被褥,彩云紧张地捏着衣角,生怕她问起来,自己没办法作答。
从前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