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应该是鞋带断了。脚下的破烂帆布胶鞋和铁矛头是他最为重要的物件,这两件东西能提醒他,原本自己也有来处。
“草绳不结实,要麻绳。”
下午时分,龙夕发现了这个问题。
“会编吗?”
“屋檐下头现成有,成一师兄他个手巧。”
“嗯。”
好像门边木钩子上是搭着几摞粗细不等的麻绳,印象中。
“师叔,个蛇怎么弄?”
“煮汤喝。”
虽然是死蛇,龙夕还是边上盯了一路。
事实证明黄冲讲的做法是正确的。当渺目最后放下空碗的时候,成一和龙夕两个已经开始在连夜剥兔子皮,寺庙观庵中最不缺香烛。
“老大,…哦不,师兄。我俩师傅有名号么?”
“不晓得。观里也就我一个人有道号,咱观里不兴。”
吃得肚皮滚瓜圆鼓的庆生刚探手,渺目将他手腕拨转,然后指向外间。破天荒,自己动手收拾起一桌子的碗筷。
“个麂子够有百二三斤哇,长得真恰噶(漂亮)。”
“还有野牛,要两个人才能弄得回来。”
麻利地剥开麂子皮,然后一刀将白花花、圆鼓鼓的肚子划开。黄冲觉得观里的菜刀真快,而且乘手。
“东山坳里有三四头,我旧年见到过。”
庆生双手捧着木脚盆,接住滚落而下的肠肚心肺,血水飞溅到兴奋的小脸上。
“带我去。”
“还是我去,你跑得慢。”
“你两个都去,打得回来腌成肉干过年吃。”
“俩老…师傅人呢?渺目师兄。”
“去了外面,不回来了。”
“师傅,盐不够哩。”
“下到张坊去买就是,明天早上就去。顺带收回去年水田的谷租。”
“哎。”
打油买米,跑腿送信都归龙夕做。因他以前就是个街上痞子。
“咔嚓。”门框上半尺长的蜈蚣被菜刀剁成两截,眼神贼亮的黄冲惊了众人一跳,他却没事人地单手拎起捆柴火继续忙活。
烧水洗澡也是当下一件紧要事。
九月二十四。顺天府,大兴。
出了禁的王良妃心思就象只放飞的小鸟,不住偷瞅外头的街市和行人。
可惜啥都瞅不到,除了轿夫的后脚跟。
不是每个人都有张皇后那般好命,也不是每个前朝嫔妃都能安心颐养天年。别看现在铜锣开道街清行人避让,好不威风的一番模样。谁会知道长年累月一间窄阁两名宫女,苦熬岁月。好好一个女儿家,换回的只不过百倾的田地和无权无利的虚名,却要耗费掉整个一生。
十栽恍如一梦。禁内黑夜如漆、宫冷似冰。但愿家里一切安好,也不枉自己象个死人数着日子捱过的时光。
“启禀娘娘,前方桥断了需绕行。”
扶撵的宦官是个老成的,讲话也是斯言慢语。
“嗯。”
她不知道是哪座桥断了,但一路都无长桥,绕路却都极远。一来一回本就仓促,路上耽误一刻就少见爹娘一刻,消息让她心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的不畅。
低下头看着双脚,要是自己能骑马就好了。听张皇后身边的暴丫儿说田妃就能骑,还在西苑里跟好些宫女一起蹴鞠。真是羡慕煞人。
不知道是不是体会到女主子归家心切,转过道后仪队走得飞快。连铜锣也不再响了,远远的后头还传来参杂喝骂声的糟乱。
“怎么回事?”老宦官低声询问两侧马上护卫。
“快滴行,莫管后面。”
卫队首领打马近前,声音中透着焦急。
轮不到良妃说话,说也没有用。世道变得已经没人讲真话,各自苟营、损他利己是常态。仁义礼信都是挂在嘴边的,手上攥着的是毒辣,绝大多数人心里安放的也都是唯利是图。
天景不顺,百姓又遭官吏胡乱糟践。民变、兵变时时都有。大明天下何时太平过,打自己记事起,每年都听有逃难的人过村,每年都有横死的人停在义庄。
世道乱了,是该和父亲说说后路的事。但愿历年宫里往家的赏赐还能存有些,也但愿父亲不再一心迷恋在叶子戏上。
是夜,顺天府及内务衙口接报,大兴现小股贼寇,熹宗良妃回城受阻。次日,兵部下辖五军都督府呈言:查无贼,恐为流寇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