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进宫谢恩的黄冲足足等了三个时辰,直到日暮掌灯时分才被皇帝被赐见。
日理万机是朱由检这一类人的专用词,他精力充沛,不,应该叫精力超级旺盛。很像他大哥,只不过专注的对象不同而已。
又饥又渴的黄冲心里不怨,鬼都不信。但想想大宅院,想想新衣裳和千两白银,忍!
他错怪了皇帝,凡是重头戏都该放在后头。朱由检并不没有忘记要召见他,而是想等手头急事都处理妥当之后,有宽裕的时间与他和曹伴伴两人,好好商议一番。
丝乐响了,御膳房的人在摆菜。
“陛下。”
曹化淳不愧是头号近臣,吃饭的当口就先被传唤过来。
“哎哎,那个谁,大概也饿了,叫人送些吃的过去。”
从王承恩口头汇报护天营相关的消息中,有一条很有趣的信息他记得。讲是黄冲那厮饭量惊人,酒量大得惊人,但不常饮。对吃食特别考究,每每膳食不佳便发脾气骂人。为此,太康伯特意花重金从京里为他聘了三个庖厨,常常是一日四餐或更多。
给出的解释是,一天闲不住,骑马舞枪摆弄火器,还亲自为属下医治伤病。
没亲眼见,但朱由检很喜欢他这样,所以,“把这尾鱼还有鹅都送过去,就摆在那边。”
那边是指隔墙的偏殿,忙于吹拉弹唱那伙人的身后。
偏殿里的乐队都是仿造古式跪坐在蒲团上的,演奏的那群人宽袍大袖摇头晃脑正吹奏呢,两小宦官先摆下了张短案,曹化淳则亲自去到门口朝饿出白眼珠的黄冲抬手指向。
替皇帝夹菜的宫女都戴口罩,不管别人怎么称呼那玩意,反正饿猫了腰的黄冲就这么叫。
“陛下赏宴昭勇将军偏殿安席。”
头晕眼花的愣是没反应过来,正瞅着一帮乐工发呆,直到曹化淳连声咳嗽,才朝隔壁躬身写赏,然后朝着漂亮宫女们风摆杨柳放下饭菜,直奔过去。
斯文的老曹捻动鬓发,堆起一褶子的皮笑肉不笑,回隔壁复命去了。
“水。”
饭桌上假客气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黄冲见得食物忘乎所以,只当自己入了饭馆。自有宫娥听到他唤,便提着银罐替他斟在只空碗里。
咕咚,只一口,碗便空了。
“启奏皇爷,皇后娘娘亲手做了小菜两样,命奴仆捧呈御前,恳请皇爷看娘娘一番至诚,随便尝尝。”隔壁一位宫人的唱喏声传将过来,盘腿而坐的黄冲丝毫不受影响,埋头于案大嚼大咽。
镶金的象牙筷伸向启盖的银碗,到一半时,顿住。
“送过去,就说皇后赏与他的。”
“喏。”
宫人盖回碗盖,端到了隔壁。
“圣上云,皇后娘娘赏下‘海陆同春’一份。”
“谢陛下恩赐,谢皇后娘娘恩典。”
放下碗筷,挪侧身子,黄冲按照宫里的规矩,在蒲团上行礼后,继续低头猛干。
周皇后的厨艺究竟如何没人晓得,宫里主子们的膳食都是由御膳房专门操办,但这碗‘海陆同春’着实了不得。火腿肉丝点缀在几枚雪白的鸽子蛋上,周围配上几片嫩绿的油麻菜叶芯,底下窝着银白的鱼翅,翠绿的韭黄圈在银碗内沿。精致、典雅,色香味俱全。
宫里是有酒的,按季节有不同的种类,名字也很吉利好听,可惜摆在一边,黄冲碰也未碰。
往常进膳过后,朱由检都会去养德斋小眯上一会儿,然后再召齐司礼监各秉笔太、少监诸人,批阅奏章。今儿不同,饶有兴致地将御桌上的吃食,一盘接一盘地叫人端去偏殿,犒赏给新封的上轻车都尉,谁叫人家将为国赴死呢。
乾清宫昭仁殿平时只供藏书存档用,用来接见大臣还是首次。刚晋升大臣之列的黄冲,算是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殊荣。
问题是,他哪会晓得这许多。
御笔亲书的匾下,摆着覆罩黄色丝缎的御塌,朱由检端坐其上。
紧挨着的是方紫檀木的方几,一只袋盖的翠玉茶盏放在莲叶形状的银衬盘上。没有像慈庆宫陈设有冉冉的檀香,据说皇帝对香烟禁忌。
“叩见陛下,臣下黄冲谢主上隆恩。”
刚进完食的人难免都会显得慵懒,朱由检摆摆手,示意他于锦墩落座。倒是官大数级的老曹立着,谁叫人家是近臣呢。
“新任宣镇总兵张全昌有些那边的消息。”
这个张全昌既然能抢去本该是他的职位,其来历自有人在黄冲跟前说起过。
张氏兄弟张应昌、张全昌可算名将之后,三代总兵世家。
爷爷张臣起于底层,边军小队长滴干活。万历十八年,三娘子的第三任老公博硕克图助火落赤犯边,从河套挖墙入关时被他射伤,旗帜连带女儿都被他亲手夺了。
牛哄哄的张臣一路坐到陕西总兵的位置,后来因反对朝廷与叛乱的顺义王议和,免职归家。
上一辈张承荫则是名烈士。
萨尔浒战役前一年,已起兵叛明的奴儿哈痴攻陷了抚顺。正撤退时,总兵张承荫带领辽阳副将颇相廷、海州参将蒲世芳,并率战卒一万前往追剿。
很可惜,最终全军覆没,连他自己也光荣了。
哥哥张应昌为山西镇总兵官。他则被建奴鞑子俘虏过,投降并当过伪官,据说由锦衣卫策反而归。内情只有锦衣卫部分人员及东厂督头曹化淳清楚。否则也不可能骤然空降,将本来何拐子运作该是黄冲的总兵职位,生生地坐在屁股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