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起须发的黄冲果然外形威武。
张娘娘座前最近很吃香的陆老妈子(绰号,言其举止稳当,土腥儿味重)望见他时,大吃了一惊。因为她觉得这个满身盔甲的人像极了贴在门上的年画,或者也可直接唤为门神。
她被打发出去,门神究竟系何等人物,是轻易不能让宫娥们知晓的。
“叩见娘娘。”
“平身。”
“来前义父交待,今年的杂项贡品都提前带入宫中。”
张宝珠想起了林夫人送来的书籍,还有夹在书中的密信,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竟然冒险往宫里送,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让他跪到跟前来。”
暴丫儿走出了帘子,摆着手指向门槛前半丈远的地方,那里预先摆下了个蒲团。
“提督大人,且跪在这里。”
宫里人对黄冲的称谓很标准,上下都一致称他官职。
“是。”
挪跪到珠帘跟前,他晓得她有机密话讲,只不知道将遭遇的是兜头的狗血还是何拐子家的婚事相关。
“蓟镇的兵道你可熟悉?”
“禀娘娘,微臣年余同他们打交道,基本都清楚。”
“详细说与哀家听。”
“蓟镇辖区,总督一人,由兵部侍郎或兼都察院御史、副都御使或佥都御使职衔。主理督蓟镇、辽东镇、保定等镇军务兼理粮饷。”
“还有吗?”
“无有。”
“总督下头呢?”
“回娘娘,总督下头是巡抚,巡抚下头是总兵,总兵下头是副总兵。”
黄冲不知道她问这些的意义,究竟是想考校自己什么。
“都管些什么的?”
“启禀娘娘,巡抚有两个,主要是整饬蓟镇边备,即安抚军民、弹压地方、监督武将。手下所设兵备管战事及钱粮,总兵官管用兵,副总兵管各段防务。”
“镇虏营归在哪一段?”
“蓟镇西协段。”
“总督驻于何处?”
“答娘娘,蓟镇总督驻于密云,立臣所驻之地仅相隔不足三十里。”
“巡抚及兵备等人呢?”
“兵备驻密云、蓟州和永平三处,巡抚大人则驻于遵化。”
越答越懵,黄冲真不知道张娘娘到底想说什么,难道是在了解军事上的人事架构?
“你如今正三品的上轻车都尉加授安远将军,可任何职?”
“按正常委任,在兵备与副总兵这一级。”
“即便再上升一级,为总兵,也不过专职用兵,对也不对?”
“是的,娘娘。下臣明白您讲的意思了。”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黄冲一心一意想凭一己之力替大明扭转乾坤,可能吗?在张娘娘这里是被毫不客气否定的,他不明白,但必须说明白。
“你本就是道家出身,听闻只喜爱读兵书,不妨也多读读老子。”
这已经讲得很明显了,有的事不归他管,别再操那份闲心,练好自己的兵,坐稳自己的官位才是正经道理。
“臣下许是差了,但此次已向圣上献出刺酋一策,怕是恐难收回。”
屁子收回。他根本就不赞同张宝珠这种莫管闲事的做派,可能跃马关外同皇台吉堂堂正正一绝高下已难实现,但替天下苍生解末世之危,他还是义无反顾,甚至不惜性命。
“刺酋?”凭张宝珠的聪慧,一下就明白过来,“奔袭沈阳?”
“嗯呐。”
内里沉默了,良久没有声响。
“几十年来东奴猖獗大明军威沦丧,光辽东一地每年耗尽的银钱达数百万两,天灾不断,百姓苦弊。若是冒险得逞,也算博回趟国运。”
“能有几成把握?”
“如今方案尚在优化过程中,暂时仅有五成。”
“不惜一命?”
“旦为军人,本分如此。”
“好!”内里拍响了巴掌,“日后你若有事需告知哀家,可叫良妃的哥哥转来。”
“喏。”没料到张娘娘竟然被自己说服,黄冲很觉不可思议。转而一想,她的眼光一贯高远,对辽东局势岂会真不知道,只不过之前没人舍命去做罢了。
高远不高远并不紧要,事实雄壮如斯的黄冲肯舍命为国,令张宝珠很感动。
“师傅,若是多办些玻璃厂、胰子场和火柴场,咱们能过得比谁都好。”
“怎么啦?”
二弟子龙夕的脸扯得像苦瓜,渺目瞅着他上下黑黑瘦瘦的直心疼。
“师叔讲要带我几个去寻死。”
“胡说八道。”
扬起的银佛尘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落下,帅府没有旁人,但渺目是真舍不得打。
“是真的,师傅。”
“怎么个寻死法呀?还让你跟在后面管辅兵?”渺目很多事的,难得才有空听他得不得地诉苦水,上次是讲在金家庄堡外的西山如何同成一杀鞑子和逃难,这回就更离谱,还没去呢,就开始在他这里抱怨。
“去沈阳,听说要去奔袭沈阳。”
“谁讲的?”
“冬至师姐讲的。”
“那等为师问过她,知晓之后,再同你说。”渺目没当回事,龙夕一贯吃不得苦,从前就是,这回更显得比冬至、庆生两个还娇气,军汉们管打仗叫寻死,说得倒也贴切。
“您不用问她,是真的。她和那个塔塔儿,还有我,都得去。”
“好啦好啦。”
龙夕凑到他师傅跟前,垂头不乐意地,细着嗓门说:“是去杀皇台吉。”
“呀!”
渺目被吓着一跳,“可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