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吴参将之死便十有八九是某做下的。”
又拍了拍已干净无尘的膝盖,黄冲笑哈哈地替曹化淳把话讲完。
“少年人,如此沉定不住心气,怕是圣上将来委任下大事,也难免要毁在这份浮躁上。”
大概嫌捻动帽子下流苏还不过瘾,曹化淳抿了抿太阳上的鬓发。这一类非雄非雌性的动物,很是注重自己仪表,凡是有条件的,都是极端苛求地做到一丝不苟。
黄冲不再作声,他晓得自己斗不过,除了翻脸讲打,没办法。
尴尬的气氛一丝也影响不到老曹,他依旧春风和煦笑着,将茶捧在嘴边,坦然自若勾起根尾指,小口地缀着,也依旧将这份无形的压力朝对方迫着。
两番受伤的蔡植腾终于支持不住,慢慢蹲下身子,手捂在胸口轻揉。邓友庚冷冷撇来一眼。
“咯咯咯,咯咯咯。”
摆回茶盏,老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剑眉斜挑,似在远眺京师方向。
“还是无趣,某要走了。”
说要走,人却纹丝不动,等待老曹将屁放完。
“咱家不疑是你,但与你手下人脱不开干系。两条人命,你真能说走便走?”
“那你还等什么?”
霍地立起身,黄冲斜瞟了一眼邓友庚,这位曾经高起潜的手下,如今老曹身边唯一的护卫,嘴角牵动,露出了邪邪的笑纹。
“不会是真想看看某造的萝卜雷,能不能把人的肠啊肚啊嘣个稀烂。”
“咱家在等你一句话。”
“还用讲吗?难道曹公公出京前忘了带双眼睛出来,望不见堡口那些沿墙站立的军士,也看不着他们垂头丧气仅有个人形,全无生趣的样。”
背转了身,黄冲昂起头,不再关注大小宦人和邓友庚。
“时逢隆冬,胡风朔雪,他们仅凭单衣遮体,一日难得吃上一顿饱饭,护天营该怎样奔袭。滴水成冰、刺骨寒心,将士们仅凭着一个小罐,出击时一千六,返来的尚不足千骑。途中人冻落的手指、脚趾足有半箩筐,又何曾有人愿意听他们讲一句话。”
话不煽情,但真真切切,曹化淳张大嘴巴,小宦官搭下了眼帘,邓友庚垂下了头。
“就连这些小罐,也还是某不择手段从孙家讹来的。”
最后一句,直听的老曹嗓子发干、口中作苦,无奈地朝小宦官招了招手,又点了下那位情绪上头的人背影。晓得这些都是大实话,但又能怎样?
“你讲的这些,陛下岂能不清楚,所以特意才叫咱家前来传达口谕。”
小宦官矮着身,从袖口中抽出方丝帕,一步一挨地走过去。
手帕没接。黄冲转回了身,一字一顿地讲:“刀归你,人没有。”
“你这又何苦?”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无奈地摇摇头,老曹差点给连番的真实话给噎住。
“过了初一,还有十五。躲得过吗?少年人。”
“公公需复旨的。黄冲不才,读书也不多,但晓得人无信则不立。”
“大胆!”
老曹拍了桌子,敢如此忤逆,虽是迫不得已也终是犯上。
“某从不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人心都是偏的。孙元化本就该死,但死而无益。现在让他死,不过是让一些人乘机多捞拿些好处而已。曹公公身为近臣,手握半边乾坤,难道会不明白。”
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曹化淳还真没看错他,还妄图说服自己,太过幼稚之极。
“咱家最后再问一遍,真的不交?”
回答他的,是寂静中的摇头,黄冲寸步不让,并此番韧性十足。
一直吹拉弹唱全行当齐出,活灵活现唱大戏的曹化淳,乾指点向他,张嘴却说不出话。
“某以为,吴参将是怨死的。此处是陈参将府,公公又恰好落驾于此,行刺目标,当不该是他。”
第三次拍过衣裳,黄冲走出去前是这么说的。
“你…。”
拿人好说,但能否拿住颇需考量。即使拿住,再强按上吴茂林的案子,懿安娘娘又岂会坐视?更厉害的是黄冲最后的话,那是一句鱼死网破的暗示。
“告辞。”
是蔡植腾对邓友庚说的,大概在谢人家刚才的手下留情。一瘸一拐随主子出门的样子很煞风景,也很别扭,因他远远瞄了眼曹督公边上的金刀。
“怎么回事?”
大冷的天,曹化淳却开始脱衣服,小宦官连忙踮脚帮忙。
“回督公,那人是故意输的,外头四个也都背靠背站着,手都探在怀中。”
“罢了罢了。哟…,你个奴才,连个链甲都托不动,养你何用。”
大水谷。
河面弥漫着暖烟,两岸的草摊上散布着白色的羊群,背风处的草坡上,树着成片的帐篷。
由于卫队长夏日高勒的善举,这里暂时成了口外逃难牧民的一小块乐土。王家麟正着力将其整治为护天营另一处后勤基地,对各族的牧人很是乐意接纳。
冬至是在腊月二十三到的,带着俩丫鬟。
几个人一进谷,只见满世界悬挂着布条,帐篷边的绳子上、树枝上,一条条地垂在太阳下,黑白红绿啥色都有。各类稀奇,看得祝鸢儿和项杏娘差点崴了脖子。
安排的一彪人马去接,本来是三个,却来了五个。
也许知道渺目一时脱不开身,黄冲安排他开春后再往镇虏营。
边塞不是说去就能去的,王晚亭叫人带来的出入关文凭是一回事,山贼马匪又是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