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还是要称您大小姐?”文萃站在我身边,笑意盈盈地递上一杯热茶。
“我来吧。”蔺兰半路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不失礼貌地说道。
我站在临街的窗边,看着窗外或豪华或简朴的马车将一个个醉酒之人从各家妓馆乐坊里接走,夜已深了,天边的地平线上浮起丝丝缕缕的墨蓝色,这座浩大的京城总算在黎明前安静了下来。
“那两个人呢?”我问蔺兰。
回答的却是文萃,她双唇微抿,笑得讳莫如深:“就在楼下,我叫了两个妹妹陪着喝酒,只怕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略一皱眉,这个文萃的心思玲珑剔透,钱晋锡只交待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她便分得清事情轻重,拿捏得前后因果。
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似的,文萃走到我面前,笑道:“奴家虽沦为风尘女子,却是钱大少的红颜知己,俗话说,恩深似海恩无底,义重如山义更高,若不是钱大少,奴家在这相思醉里也不过一介舞女,任人宰割。”
我看着如墨的夜,什么也没说。
“人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但奴家却愿意为他而死。”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钱晋锡还是有钱晋锡的本事,竟骗得这许多女子一颗真心。
她丝毫不介意,妩媚一笑,伸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轻声道:“想必公主也有能为其舍命的一人吧?”
我冷冷地看着她,蔺兰拉开她的手说道:“姑娘,还请不要僭越。”
她忽然捂着嘴巴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好生快活好生畅然,“我本以为边西来的公主会有所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都假正经。”
“诶?”萨梅不高兴了,“你说什么呢?什么叫假正经,我看你这惺惺作态的样子才让人……”
我看了萨梅一眼,没有让她信口胡言下去,说道:“姑娘身处红尘之地,说话自在惯了,忘了这儒林天下,讲究的仍是礼之正于国家,如权衡之于轻重,如绳墨之于曲直。姑娘眼中的假正经,乃是这天下的立身之处,还望自重!”
她愣了一愣,眼里不动声色地浮起一抹浓烈的卑微,嘴角却仍持微笑,“还请公主教导,于这龌龊不堪的楚馆秦楼里,如何持身礼正?”
“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姑娘既沦落至此,七月无法感同身受,也不敢有何微辞,但持重自身仅一颗心而已,不靠环境。”
她呆住了,一个勉力挤出的笑容凝固在娇媚的脸庞上,半晌才说道:“公主……看得起我,才会同我说这些。”
我转身看着窗外,天边已然升起斑斑点点的殷红朝霞,天快亮了:“我认识一个哑女,她的家世既非尊贵也非显赫,不过一介医女,可她空谷幽兰,才望高雅,就算每日在红土褐泥中采药采得双手粗糙,却依然心如霁月,温良恭俭,从不抱怨,甘之如饴,她的性情是我见过的人中最温婉最可贵的。”
“奴家……”
她话没说完,便被蔺兰突然打断,“公主,您快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只雪白的信鸽从渐渐翻出白肚皮的天空向我们飞来。
……
纸条很短,仅‘郭尚书遇害,十三贝勒生死不明,方文苏在吴知府手上’,却已让我方寸大乱。
礼部尚书郭贤是朝廷从一品大员,也是此次随十三阿哥去泰山祭天的文官之首,他的死必然震惊朝野,可直郡王却秘而不宣,而是直报圣上,像是在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半。而十三阿哥生死不明又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一同遭人行刺,那接到消息之后的直郡王断然不会是这种反应!还有方文苏?……
一个消失了十几二十年的陪都行宫太医,京中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如今却落落大方地在密信上留下了名字!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纸条短短一张,却字字诛心,让我心如刀割。
……
朝霞还赖在天边没有散去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了陌生的温泉山庄门口,大门半开,两个翘首顾盼的守门小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讪讪笑道:“大小姐当真不进去吗?”
我伸手接住了从墙内伸出来的一片树叶上滴下来的朝露,人生几何,譬如朝露……
脚步声由远至近,我摇摇头道:“不必了。”
前去通报消息的素心疾步走了出来,“大小姐,夫人夜里不安,这会子刚睡下,她交代了,如果您有事的话,晚上再说。”
我撇下素心几步上了台阶,却在要踏入门槛的刹那间听到素心小声道,“大小姐,夫人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我顿住了推门的手,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疲惫,声音都带了些颤抖:“我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必须见到阿妈。”
“大小姐,”素心正色道,“天大的事,都大不过夫人的身体。”
我怔怔地看着她,后退两步,一阵凉意从脊背直窜入心底深处,“难道与我性命攸关的事情也要等晚上再说吗?”
素心为难地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说。
看她的模样,我便已经知道了阿妈拒绝见我的态度很强硬,听说阿爸昨儿一早应隔壁山一座小庙的住持邀请去下棋了,所以山庄里只有阿妈一个人在,可我天不亮就离开京城来这儿找她,她竟然不问缘由便断然拒绝相见。把我气得一时间眼泪扑簌簌地掉:“我虽百般不是,却也是她亲生的。”
陪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