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寝殿里里外外伺候的人, 给砍了一批。剩下没被砍的,也无一不被降级、调职。
唯一没有分毫损伤的,只有皇帝本人, 以及他的“男宠”――中常侍裴沐裴大人。
这是合乎情理的。毕竟,这寝殿虽然只是夙沙城里的官员府邸――过去是陈国贵族的住处, 但既然被皇帝征用了, 那就算是皇帝的别宫。
区区一个程氏, 想要送美少年来邀宠献媚,竟然就能直接送上皇帝的龙床?
他们今天是送美少年, 明日若送来个刺客呢?
这才是皇帝大发雷霆的最主要缘由。
至于裴沐本人, 她既然被蒙着眼睛、满心是追查案件真相,一无所知地给送了进来, 自然是与此事无干的。
反正皇帝觉得和她没干系, 那就是没干系, 有也是没有。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放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裴大人自己和皇帝玩了个情趣, 两人你侬我侬、分外尽兴, 其他人却倒了霉。
于是,恨裴沐的人更多了。
有时裴沐自己私下琢磨,都怀疑是否皇帝将她树成了个靶子, 用来分担朝臣的仇恨。
看,当今皇帝后宫空虚、一个女人没有, 子嗣的数量更是为零。碍于皇帝威严,臣子们没法劝皇帝立后纳妃、广开后宫、生育子嗣,他们也不敢说这是皇帝的错。那谁来担责?怪裴沐呗。都怪“他”迷惑皇帝, 才让皇帝沉醉“男”色。
还比如,为什么皇帝有时候心情不佳、暴虐杀人?啊哟, 因为裴大人又作妖了,迷惑帝心,才让皇帝干出了本来不应该他干的事。
至于裴大人为了执行皇帝的政令、与朝臣们斗智斗勇?那也是裴大人自己争权夺利,皇帝只是被裴大人迷昏了头、顺着“心爱男宠”的心意而已,实在无辜。
这么一想,她裴沐既能在皇帝病痛发作时当一剂良药,又能在他施政时当好一把刀,闲来无事还可以给他亲亲抱抱、纾解压力,顺带满足他的龙阳之癖、成为他不开后宫的借口……
裴沐暗自唏嘘:她可真是太万能了,宛如皇帝私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皇帝砍了一堆人,却是只局限于特定的范围,因而夙沙城中风平浪静,并未因此产生什么动荡。
这平静的背后,也有裴大人一边暗中抱怨、一边勤勤恳恳给皇帝善后的功劳。
她花了一整天,分清赏罚、安抚人心,将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中,同时还不能忘记本职,记得给皇帝打点好行程。再过一日,他们就要启程赶回昭阳了。
这天夜幕降临,裴大人又辛苦一整天,总算能坐下来歇口气。她换了便服,晃到夙沙街上,看了一眼即将收摊的集市。
战争结束不过七年,民间积蓄被消耗一空。当今皇帝又不顾群臣休养生息的谏言,执意大兴土木,不仅帝陵持续修筑,还另外修筑宽阔大道、连接北方城墙、兴修水利,虽说长远来看都于民有利,短期内却是挤占了民生恢复的空间。
为了国家顺利运转,皇帝又下令,禁止民间酿酒,又限制每月肉食的数量,并将节省下来的粮肉收为官税,以供养各处劳役、支撑朝廷各项开支。
所以,即便是夙沙这样的名城,集市的内容也显得有些寒酸,饮食单调、滋味匮乏,别的手工艺品也无甚出奇之处。
裴沐一面慢悠悠地走,一面动手将板正的发髻松开,改用发带松松扎起。发带黑红二色交织,绣着金乌图案,针脚细密,乃宫廷绣娘出品。边角还落了个“章”字,以示这是皇帝陛下的所有物。
初秋暑气未退,傍晚的风算不得凉。几许天光顺着棚布落下,照在裴大人面上。
她神态慵懒,目光漫不经心地四处逡巡,掩住了内里那一点清醒与锐利。两旁行人每每望着她,有的看得发呆,有的甚至不觉撞了墙,还犹自不觉得痛。
也有本地豪族的人,目光一亮想要上前,却在看见她衣衫质地时停下脚步,神色变幻、若有所思。
裴沐不管这些,只顾自走去了一处卖各色鲜果、干果的铺面。
“药”字旗飘飞着,店里的掌柜的已经收好了东西,笼着手站在柜台后,一看就在等人。待见到裴沐的身影,掌柜便笑开了。
他拿出一个精心捆好的纸包,殷勤道:“裴公子,您可来了!这是您要的乌梅、山楂、甘草,都是上好的,特意给您留着。”
裴沐上前接过纸包,扫了一眼,暗里灵力流转又检查一遍,没发现问题,便笑道:“多谢掌柜。”
她正要掏银子递过去,旁里却有人脚步匆匆、着急忙慌地赶上来。
“我来,我来!”
这只手抓着银子,也不管是一两还是二两,反正按多的给塞了过去。
掌柜做生意的人,谨慎地没去接,先是看了裴沐一眼,见她点头,这才笑着接过:“客气,客气。”
来人不看掌柜,只反手又拭了拭额上的汗,对裴沐陪笑。
这是个青年男子,略有些矮,只七尺多一些,不过他身材挺拔,面部有些微凸,却也说得上俊郎。
其实裴沐也没资格说人家矮,因为她自己在别人眼里也就是七尺出头的柔弱美少年,比之皇帝陛下的八尺身高,那是万万不如的。
她拎上纸包,看了掌柜一眼,抬腿悠悠往外走了。
此时天色渐落、银河初起,微冷的星空下,她懒洋洋的微笑带上几分神秘意味,像一朵危险的花。
矮个子的帅气青年从店里追出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