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搬来椅子放在床边,李氏伸手去探江若弗的额头,眸中透着担忧,
“有些热,想必是喝了酒又吹了风,受凉了,赶紧去喊府医来。”
“是。”
江若弗昏昏沉沉地睡着,听着李氏在屋里絮絮叨叨说话,竟觉得安心了些。
大抵是因为像她的姨娘罢。
江若弗背过身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如今占了世子的名分,在此处享受荣华富贵,却不知姨娘在受怎样的苦。
而李氏坐在她床边,
她虽和世子交流极少,但也知道世子为人克制隐忍,少有这么放肆地喝酒的,一定是有什么心事郁结,且不是自己忍忍就过去了的事儿。
这么多年了,世子纵使再无助崩溃,也从来不流一滴眼泪,也不叫旁人察觉他的心绪,只是一个劲儿地克制,纵使气得极了,说话也是淡淡的,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所以陡然间放纵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必定是有缘由的。想必定有大事发生,叫世子自己排解不畅,不得已喝个大醉来遣怀。
这也是为何李氏和温孤齐一向疏远,如今听了江若弗醉了,便也不管这么多平日里的亲疏隔阂。急急地过来,亲自来照顾的缘由。
必定有大事发生,李氏怕他想不开,所以特意亲自照料。
只是李氏却猜不透到底是何缘由。能令世子大醉至此。
侍女捧着解酒汤来,李氏伸出手接过。
侍女有些惊讶,王妃这是要亲自喂?
江若弗迷迷糊糊之间,只感觉有人轻柔地将自己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喂着微甜的汤。
江若弗半睁着眼,看见床正对着绣着青竹的精美纱窗。
只想起从前岳国进犯,大昭举国逃难时,自己和姨娘住在了有一扇破油花纸窗的屋子里,木窗是圆形的,风从窗纸破口处吹进来,像刀子一样拍在人脸上,有时还带着雪,冻得刺骨。
屋里只有一条窄棉被,姨娘就将这唯一的一条窄棉被盖在自己身上,轻声哄着她睡,待江若弗半夜里醒来,却见姨娘一个人坐在床尾,瘦弱的身影在月光下愈发纤弱。
那寒风还从破花纸窗里吹进来,冻得姨娘缩成一团。
姨娘瑟瑟地站起身来,想用自己的衣裳去挂在窗子上,塞紧了挡风,却怎么也塞不住。
一遍遍地把衣裳塞在窗上,衣裳一遍遍地滑落。
姨娘终于是塞得不耐烦了,一把将衣裳摔在地上。
江若弗就那样看着,以为姨娘塞得厌烦了,就会回来躺着睡觉。
却没想到,下一刻,姨娘蹲下了,抱紧了手臂压着声音大哭。
她就想要一扇好窗子,只是一扇窗子而已。
可是她连这个都办不到。
她只想有一扇好窗子,可以挡住冷风,不叫她的孩子在梦里还瑟瑟发抖。
很久以后,江若弗明白了,
前半夜姨娘坐在床尾半宿,不过是为了给她的孩子挡风罢了。
江若弗的眼泪朦胧了视线。
被送到庄子上的姨娘死了一个又一个。
她都不敢去想,若是姨娘死了,会是如何的境况。
会是何等的深渊。
江若弗咬紧牙关
她是妓子又如何!
她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
昏昏沉沉中,江若弗被一勺又一勺地喂着甜汤。
江若弗想起从前那碗甜汤来了。
那是姨娘从厨房捡了糖纸一张张刮干净了,用刮下来的糖煮了挖来的藿菜,才得来的。
那窗子漏风得很,她受了寒,高烧不退,又挨饿受冻,姨娘只好绞尽脑汁去弄一碗热汤,抱着迷迷糊糊的她,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江若弗醉醺醺的,神思混沌地想着明云罗,也回忆着那碗甜汤的味道。
而李氏极有耐心的一勺勺吹凉了喂给她,江若弗正想着那汤,恍惚间被喂了热汤,她努力睁开眼去看给自己喂汤的人。
却是眼前朦胧,只见的到模糊的一扇圆窗,和一个女子的轮廓。
汤的温热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好像又看得见那圆窗上的破牡丹花窗纸被风吹得一拍一拍,簌簌地响起来。
感觉得到冷风从窗纸洞里钻进来,身上盖着的棉被破了好多口子,单薄得挡不住风,像冷箭穿心一样冷。
而姨娘拿着一个破了口子的小碗,轻声呢喃着不哭,半抱着她,一勺勺将汤喂给她。
可是现在,娘在哪呢?
她鼻头一酸,眼泪落下来,轻唤了一声,
“娘。”
极细微的一声低唤,但李氏听见了。
她拿着碗的手一顿,只见滚滚热泪从江若弗的眼中落下。
李氏拿着帕子,去给江若弗擦眼泪。
不知不觉,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明明知道世子唤的不是自己,李氏还是握住了江若弗的手。
她压着哽咽,安抚道,
“娘…在这里……”
江若弗冰凉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她在恍惚间的沉浮不定终于落地。
江若弗得了安抚,缓缓闭上眼睛就着酒劲儿睡过去了。
李氏握着江若弗的手,慢慢的,终究是放开了。
她刚刚进府的时候,世子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每每见到她,总是远远地就走开,除非有外人在,世子才会上前来恭敬而疏离地道一声“王妃玉安”。
一直以来,她都能感觉到世子与自己之间深不可见的鸿沟。
自己刚刚进府的时候,常买些小玩意儿来哄府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