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着钢模板的解放141汽车在黄昏时驶出了哈密市。
我呆呆地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那座城市,竟然有了一点依依不舍的感觉。在这个城市的六十天里,虽然吃了许多苦头,但是毕竟它慷慨地供给了我六十天的吃喝,自己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谢老板,范老六,小鲁,甚至给我兑奖的小姑娘,这些人的面孔仿佛很清晰,甚至脸上的每个毛孔都能看见,又仿佛很模糊,好像只是一团光晕,在我的生命中可能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和梁和景坐在后排,猛然在后视镜上发现了一个陌生人,吓了我一大跳:蓬头垢面,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套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夹克衫,这难道是我吗?我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虽然家里穷,爹娘日子恓惶,毕竟我是独苗,从来没有缺衣少穿,也算是干干净净长大,自己虽无远大理想,但是从来也没想到混成这样吧?在不用为了三餐而奔波的的这车上短暂的闲暇时间里,作为村里文化人的我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哀伤。
司机四十多岁,瘦精精的,看样子是个经常行走江湖的老油条。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胳膊搁在车窗上,嘴里哼着一支不知旋律和名字的小曲。这个曲子我在饭馆里经常听到由当地的客人哼哼,只觉得好听极了,但是又不知好在哪里,让人仿佛在旷野上劳累的行走,抬头却见乌云密布的天空有一缕眼光,心里有点难受又充满了希望。
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影画面。一位经过南征北战死里逃生的士兵艰难地在沙漠里跋涉,忽然发现前方一眼泉水,他急忙跑过去捧起了一捧水,却发现手掌里的这捧水里有一只蝌蚪在欢快地游动;身后,敌人的大批人马影影绰绰地已经追过来。士兵不禁对着手心里的蝌蚪大笑起来。村里放得是露天电影,这时已经到了结尾散场时间,大人叫小孩,小孩在哭闹找父母,人影在影影绰绰晃动,到处乱糟糟的,我却像受了当胸一击,心里一凛,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也许自己当时已经感受到了卑微的命运?卑微如那个亡命的士兵,或是士兵掌心的一掬水里的那个只蝌蚪?
感谢那位杨大爷,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全名。我按了按衣兜,杨大爷写的纸条还在口袋里,我偷偷打开看了,纸条是写给一个叫陈凤海的,寥寥几句,大意就是帮自己的亲戚找个活干,落款是一个“杨”字,用的是印着亚心租赁公司的信笺纸。
由于负重较大,这辆卡车晃晃悠悠以五十码的速度往前走。已经11月初了,天气倒是难得的不冷不热,公路两边除了半人高的茅草什么也没有。车过了一个叫三道岭煤矿的地方之后,天就黑透了。路两边黑乎乎的,两侧看不见任何灯光,只有遥远的天边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向前慢慢移动,那是和我们一样赶路的夜车。
半个月亮挂在天上,月亮周围有层层月晕,快要起风了吧。
起风的念头刚起,从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狂风掠过狂野上的茅草扑向我们这辆孤零零的卡车。瘦司机发疯般地把他那侧车窗往上摇,同时嘴里向我喊,快升玻璃!我学着司机把升降摇杆使劲往上摇,可是升降摇杆一点使不上劲,在空转。瘦司机咒骂了一句,随手从靠背后抽出一张纸板,命令我挡住车窗。我用吃奶的劲用纸板把窗户挡住,寒风还是透过缝隙不停吹进来。瘦司机打开热风,驾驶室里很快有了热意。
我的右边身体被寒风吹着,左面身体被热风吹着,还得用肩膀抵住纸板,可不是一般的难受。梁和景干着急,只能把身子朝我使劲挤,给我一点力量。正当我精疲力尽,快撑不住时,肩膀骤然一轻,纸板掉了下来,风停了。
我放下纸板,狂风像个醉汉在发泄完酒疯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轮皎洁的明月静静地挂在前方,慈悲地注视着夜色中的大地。
瘦司机对这一切见怪不怪,看着我们惶恐的样子,打趣道:“这点事情还能把人吓住?记住,路上碰到刮大风的天气,千万憋住尿。实在不行下车尿尿,你要找根电线杆抱住,不然要被风刮走呢。”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憋不住了,急忙说我这就要撒尿。司机踩了刹车,停住车,也没熄火。径自下了车,旁若无人地放水。
我也挪动几乎僵硬的双腿,下了车。当真,路两旁都是电线杆,在车灯的照射下,顺着公路一直伸向远方。
车不知开了多久,我正迷迷糊糊地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做梦,被梁和景推醒,在远方的黑暗尽头有一片红光。瘦司机说,那是鄯善县,过了鄯善县,离托克逊就不远了,在托克逊吃饭。我不知这个“不远”是多远,肚子里早就咕咕响了,没有办法,只有拼命往肚子里咽口水。
“吱嘎”,卡车的刹车把又我彻底晃醒,懵懵懂懂地下车,饭馆门口炫目的碘钨灯照的我睁不开眼。饭馆一字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饭馆门头上分别用维、汉文写着“马大姐拌面”、“老5号拌面”、“买买提江拌面王”等醒目的字眼,门口搭着硕大的凉棚,凉棚下摆着粗糙的木凳及条桌。凉棚下无一例外支着一眼大灶,大灶上是翻滚的面汤。做饭的大师傅既有戴白帽的维族大叔,也有裹着纱巾的回族妇女,一边用熟练或不熟练的汉语招揽生意,一边忙不迭的往面汤里下圆滚滚的面条。面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