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史秀兰,俺从河南领来的的老闺女叫改灵。
十岁以前俺没有大名,家里人都叫我兰子。十岁以后给人当了童养媳。那个男人上过学,有文化,给我取了名。二十五岁,我离了婚,领着改灵到了新疆,倒霉的是丢了信,没了寻人的地址,也没文化,不知道该打个电报再问问老家的队里。有好心人可怜我娘俩,指了条出路,稀里糊涂跟着别人就走了。
老家的亲朋故友呢,几十年过去了,俺整日价东奔西走的,渐渐也断了联系。上了年纪,倒是越来越怀念咱河南老家了。想回去看看,可回去又见谁呢?本家早就没人了。听俺近老乡说小脚婆婆在俺离开后天天哭,几年后就死了。那男人料理完后事再也没回去过,现在也有70了吧。俺住的那小院最后成了生产队的牛圈,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62年刚到新疆,每天都是晕头转向的。不知道啥是南疆,也不知道啥是北疆,只知道北疆雪大,天冷;南疆缺水,干热。幸好在大河沿碰见了老郭,老郭是兵团工二师的干部,可是个好人呐,俺得念他一辈子的好,可惜在67年修库尔勒到若羌的阿拉干砖铺公路时被埋在砖窑里了,才50岁,可怜啊。老郭见俺娘俩那么作难,就张罗着托熟人在离大河沿不远的吐鲁番工二师火焰山化工厂给俺找了个活干。
在化工厂干活受苦啊,嘴唇天天都焦干,鼻孔流血,咋样喝水都不管用,越喝越渴。好歹吃食堂,高粱面馍馍,高粱面糊糊管够,吃得小妮子拉也拉不出来,直嚎。菜?又黑又黏的棉籽油炒茄子,辣皮子。晚上睡的是窑洞,热毒的地方蝎子多,天天晚上都得在窑洞里抓一遍蝎子,这才敢熄灯睡觉。
年轻,胆子也大,分配俺拉矿渣,俺敢拉着装满矿渣的架子车呼呼地从山上往山下跑,几百米的大下坡,跑几步拉车的人就让重车带的往天上翘,这时候就要拼命把身子往下压,这样才能平稳重心,不然车就会翻,翻了车,轻的鼻青脸肿,重的腿断腰折。
这样的路一天要跑七八个来回,回回心都提到嗓子眼。
老郭给俺在化工厂介绍了几个对象,也没有中意的,年龄比俺都大十几岁。俺也不小了,又带了个娃,眼瞅着天要冷了,这活俺也不想干了,因为整日在外干活,照顾不了改灵,天天在屋里吃冷饭,太遭罪了。刚好厂里号召去伊犁“三代”,心一横,俺也带着改灵报名了。可谁成想到伊犁后,工二师的人审核后说俺达不到条件,没接收。可巧,工二师有不少咱河南的老乡,说说情就把我留在工程支队了。工程支队的光棍多,给俺介绍的对象也多,我也有二十多了,又带着个小妮,觉得拖不起了,可就一条,得是咱河南人。在一堆相片里挑来挑去,我就嫁给了老钱。老钱有手艺,会木工,国民党“”起义的,比俺大15岁,人也受过难,遭过苦,嘴巴不会说,但是心里知冷知热,俺就满足了。
孙龙珍当时也在吐鲁番那个化工厂啊,浓眉大眼的江苏姑娘,干活泼辣的很,敢参加男同志组的劳动竞赛。“伊塔事件”后厂里组织人去伊犁参加“三代”工作队时,俺和孙龙珍一起报的名。69年在孙龙珍边界上和越界的苏联人作斗争,牺牲了了,还怀着6个月的娃娃,造孽啊!她被埋在塔斯提哨所,成了我们全新疆、全兵团的英雄。听到这个消息后,认识她不认识她的人都哭了。
那个年月,组织,单位给了你吃,给了你穿,给了你家,比娘亲,比爹亲啊。
64年兵团命令工二师修建0503战备公路,就是伊宁市到库尔勒的公路,指挥部在新源则克台,几百公里的线路,都是草原,松树,大山大雪。俺被分配在新源县则克台十四团女工排,老钱在二工区,俺俩隔着50多公里。俺当时怀着大儿子,整个女工排的都差不多都是大肚子,属于被照顾的对象,干得都是轻活,主要是挑挑水,搞搞后勤。路向前修一公里,俺两口子就远一公里。等俺工地移动了,他们的工地也向前搬家了。
在女工排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和另一个女工都是商丘的老乡,喜欢在一起用家乡话一边干活一边聊,有一次聊到最后不由得互相指着哈哈大笑。原来给俺俩在河南老家介绍的是同一个男人,朱寨的。大队的干部搞岔了,同时给他介绍了俺和她两个对象,并都订好了火车票,电报通知了他。那男人同时接到两封电报,都是说是未来的老婆快到了,要求他去大河沿车站接人,不由慌了神,给领导做了汇报,领导把他大骂一顿,特意安排人在大河沿转运站留意。最终转运站只送来一个人,就是那名女工。幸好老家没人追问俺的去向,也幸好那男人再也没问过另一个女人的下落,不然不知道这事该咋样收场。俺大笑完心里又伤心,躲在树林里偷偷流泪。
修公路的工人都住帆布帐篷,好支好拆。俺怀着孩子,带着改灵,单独住一顶帐篷。一次工地驻扎在巩乃斯,山里半夜忽然下起了大雨,帐篷外有人喊:“发洪水了!”俺扯了一块塑料布拉着改灵就跑出去,在塑料布下躲了一宿大雨,浑身都浇透了。第二天才发现帐篷被洪水冲走了,锅碗瓢盆全部家当都没了。俺发烧40度,指挥部紧急派卫生员跟着开吉普车把俺往条件比较好的焉耆县送,在高烧中俺迷迷糊糊生下了大儿子,托人捎信给老钱让他回来,老钱由于艾肯达阪塌方,路断了,赶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