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谷初时画的很快,勾画出一个淡淡的轮廓,依稀能看到山峦奔走,泉流汩汩。而后画的越来越慢,时不时停下来,用笔拄着下巴沉沉的思考。
裴文清脸色看的越来越凝重,秦怀谷的山水画素来磅礴幽远,淡墨如空谷回音,重墨处斑驳中摄人心魄,其留白处绝佳,常常让人觉得此处无声确无声,绝对的空白给人的冲击远远大过欲语还休。
今天这幅画风格陡变,见所未见,细观之下却大有玄机,看着看着鬓角的汗水了下来。
他分明能够感觉到秦怀谷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全凭脑海中忽然的画面,复拓在了纸上。
整张纸被占满,以至于一座山,一棵树只是画了半个。淡墨重墨杂乱,好像山峦被肢解成碎块,松散这欲四散飞去,偏偏保留着山的形状。
花是花却非此花,泉是泉却非此泉。看起来不像是在作画,像在胡乱的涂鸦。
云绮峰的几个弟子在书画上并无什么造诣,若是谈什么意境,那就完全对牛弹琴,她们只知道好看与不好看的分别。
而眼前秦怀谷笔下的这幅画,实在很难界定它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大师姐,我怎么有点不安呢。”弓绮梦抱着苏落染的胳膊。
苏落染拍拍她的手背:“我不懂画,可是能看到画作中有鼓胀凌乱之气,四师兄可能画的是心中的道。却别旁的力量干扰。”
裴文清盯着纸上墨迹,轻声道:“苏师姐,四师兄画的不是心中的道,或许是不知的道。”
“此话怎讲?”苏落染问道。
“你看,那线条的走向,完全背离了道法,四师兄却极力的让它归于大道,但他好像控制不了。”
裴文清指着一条溪水,它从源头已经偏离,秦怀谷却在拼命的补救,发现救无可救时,又寻找新的出路。
“秦师弟是不是要放弃了?”叶初瑶忽然道。
众人凑近了看,浓墨已然让他力所不逮,几道披锋笔法,将原有之道冲散,变的似有道而无。转而淡墨铺陈,完全是无道之笔。好像他却已放弃了以道入画。
“秦师兄确实是修道之人。”慕云溪脱口道。几人的目光又转向了慕云溪,或许这个小师弟必然别有一番见解。
“不道之道也是道,秦师兄知进退。”慕云溪解释道。
裴文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看着这幅画已经演变成了败笔之画。秦怀谷忽然在这山水之中画起了人像。
面部轮廓出现在几人眼前事,晓青蝶惊奇道:“哎,这不是小师弟么?”
慕云溪出现在了秦怀谷的画作之中,他赶忙伸头看了过去,频频点头:“秦师兄好笔法,画出了我七八分卓尔不群的气质。”
众人不敢大声,齐刷刷的看着他露出嗔笑的表情。
接着往下看,“小师妹也出来了。”晓青蝶拍手道。画作上如瀑布的长发,被飞吹起,偏偏裙角下垂着。
整幅画在艰难中完成,裴文清这才大悟般的大叫:“妙啊,四师兄,太妙了。小师妹和小师弟简直是点睛之笔,如无二人,此画不过是狂狷乱语之画。”
此画画的正是云蒙山,四山环绕,密林其中。山形被割裂,千百万石头似有缝隙。而山势幽远忽然被一片浓墨阻断,给人以被围困的压迫感。
而天空画的极其缥缈,褶皱模糊的云层中似乎有山的倒影和淡淡的星辰。似坠而升,山影似升而坠。看起来好像颠覆人间之道的一场梦境。
慕云溪和弓绮梦的形象却清晰无比,此刻二人相互对视,正如刚才慕云溪的调皮和弓绮梦的空灵。二人的出现让这幅画凭空多了一份希望。
弓绮梦看了好久幽幽道:“秦师兄,这幅画,我看着想流泪。”
慕云溪轻轻的按在她的肩膀上,这次,弓绮梦没有反抗,反而眼神变的有些柔软。
“裴师弟,给这幅画题个字吧。”秦怀谷把笔递了过来。
裴文清略微思索,挥笔一蹴而就:大梦谁先觉。
“好个大梦谁先觉,裴师弟,一语道尽啊!”秦怀谷看着力透纸背的几个字兴奋的喊了出来:“这幅画就叫做‘云山大梦图’妙啊,妙啊,哈哈!”
最后二人从怀从掏出各自的印章,重重的印了上去。抚掌又是一阵大笑。
“四师兄,这幅画能送我么?”弓绮梦问道。
云绮峰的几个弟子惊奇的面面相觑,这个师妹从来没对任何事物产生过兴趣。今天居然主动索要这幅画。
慕云溪不关心画中其他,只是盯着与弓绮梦对视的形象,不时偷偷看了弓绮梦几眼:“画的真好,我都想要了。”
晓青蝶一听不乐意了,张开手臂护在画前:“不准和小师妹抢!”
慕云溪只是开个玩笑,他如何会和弓绮梦争一副画呢。而弓绮梦却听着认真了,万物不萦于怀的弓绮梦此时有些寸步不让的意思。
慕云溪看着那副画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嬉笑,反而有些深邃和严肃:“我不跟小师姐抢,就是想多看几眼。”
“再看几眼,没准你又想要了。”弓绮梦看慕云溪盯在画上挪不开眼,顺手把画卷起来抱在怀里。
慕云溪回过神来,嬉皮笑脸的说道:“小师姐拿走也好,想看的时候,再去云绮峰找小师姐看就是了。”画既然被弓绮梦拿走了,慕云溪反而多了一个找弓绮梦的由头。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几人出到院子中又谈天说地一番,边渐渐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