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宣阳坊。
随着一阵喧哗,厚重的坊门被两名皂衣武侯推开,整座长安城在这一刻苏醒了。
“馎饦汤、油炸牢丸……”
“芝麻胡饼金黄酥亮,又香又脆……”
柴火在土灶下跳动,几位胡人师傅赤膊拍打着面饼,不少食客刚拿到胡饼,便忍不住吞食起来,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一张芝麻胡饼,一张羊肉馅胡饼。”
陆大摸出几枚开元通宝,递给前来迎客的胡人老汉。
这些胡商已在宣阳坊经营多年,熟客皆知他们来自粟特,一个个高鼻深目,只看样貌,那绝对称得上胡风浓烈,但言行举止却颇有礼数。
只见,老汉未言先躬,叉手行礼道:“客,还请稍待片刻。”
不多时,蒸笼被掀开,白气热腾腾地往上冒,胡人师傅用异国腔调大声叫嚷,似乎在吸引过路人的注意。
喧哗声传入车厢,将薛牧惊醒,他揉了揉太阳穴,想以此来缓解阵痛。
“二郎,我给您捎了两张胡饼。”
“不用。”
薛牧没有伸手去接,他倚靠在软垫上,整张脸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郎君,忙着赶路也不争这一时片刻,要是不和您的口味,我现在就去买一碗馎饦汤回来,加点酸汁能开胃。”陆大内心焦急,从前天开始,自家主人就食欲不振,经常躲在屋内胡言乱语,让人担心。
见仆人面露忧色,薛牧探出一只手,无奈道:“撕小半张饼给我。”
陆大欲言又止,可主人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看向车夫,“注意着点,放慢速度,要是惊扰了郎君……”
“上来吧。”
话说到一半,就被薛牧打断,车厢内寂静下来,只剩下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吱呀声。
马车渐渐远去,可胡商那穿越了几个世纪的叫卖声,却在薛牧耳中不断回响,他宁愿相信自己做了一场梦。
然而,这些都是真实景象。
回不去了?
薛牧心存侥幸,他昨夜曾听仆人提及慈恩寺,那位西行取经的玄奘法师于此主持寺务。
听到这熟悉的法号时,薛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急忙让人准备车马,恨不得犯夜禁,立刻前往拜谒。
前世曾人听说,佛家讲究因果,今生与来世皆有因果报应;佛家讲究机缘,只要机缘一到,顿时一飞冲天。
在旁人看来,梦回唐朝绝对是一场机缘,谁不渴望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但当这种事真正降临时,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世间真有佛?直到前天他从梦中惊醒,发现周遭事物变得陌生,才愿意勉强相信。
不知过了多久,陆大轻声说道:“郎君,胡饼快冷了。”
闻言,薛牧低头啃食起芝麻饼,不愿过多言语。
“玄……”
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他匆匆将饼咽下肚,抬头问道:“带足香火钱了吗?”
“十块金饼,今早过秤时,管家说有五十两。”
“兄长的拜贴呢?”
“郎君您就放心吧,都带全了。”
此时此刻,薛牧内心莫名的有些烦躁,既害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又担忧发生变故。
犹豫片刻,陆大开口说道,“太常寺的医师曾嘱托管家,说郎君的病只需静养……”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主人,见薛牧不接话,立即改口,“我听说有人生之乐善,闻佛声而五体具欢,不少贵女剃度出家,为国荐福。”
陆大这家伙分明不信佛,但为了讨好薛牧,故作虔诚地将双手合十。
见状,薛牧的心情仿佛好了几分,调侃道:“我觉得你这演技,完全可以去演参军戏了。”
就这样,主仆二人随意闲谈起来,大多时候都是陆大在说,薛牧斜靠在垫子上,静静地听着。
“咱们宣阳坊的馎饦西施,那身段……”
“你要是中意她,我出钱帮你买下。”
“郎君说笑了,馎饦西施是良人,并非奴籍。”陆大用轻松地口吻说道,“主家待我们不薄,能在薛府为奴,已是一种福报。”
按照唐律,主家苛待奴隶,只要不致死,官府根本不会去多管闲事,即便苛待致死,也不过罚那些权贵之家几贯钱而已。
相较于那些一言不合就将家仆,投入兽笼分食的恶主,从不惩罚下人的薛牧,陆大发自内心地称一声郎君。
其实,自从得了前世记忆以来,薛牧心中的很多想法早已发生了变化,他坐直身体,抬眸看向陆大,“等上香归来,我就让管家放免你,再送十贯钱作为聘礼。”
帮助所有家仆摆脱奴籍,薛牧做不到,他只能尽力而为。
“郎君,小人不敢。”陆大跪了下来,以头触地,连忙告罪:“一切皆是下仆之错,请您责罚。”
薛牧愕然,他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景象,一时失语。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问道:“难道你犯了法?在什么时候?”
“无故受赏,仆内心惶恐。”
听完陆大的回答,薛牧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触犯唐律就好,他可不想跟京兆府打交道,以免被人看出什么。
正准备说话,车夫突然喊道:“郎君,到慈恩寺了。”
“去投拜贴。”
薛牧吩咐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陆大,伸手将他扶起,低声说道,“不要推辞,就当是我修福报了。”
此刻,慈恩寺外站着两个和尚,一大一小。
看到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