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远法师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年,总以为遥遥无期,哎!终于让我等到了你。孙施主,当年你发下宏誓大愿,在华山脚下搭建草棚,慈悲救苦,针灸药石,治好了不少人,你自己却甘愿清苦。环视当今,就是佛门之中,也极少有你这般舍己为人的义士。老衲为人所伤,命在旦夕。从给老衲诊脉开始,包扎、裹伤、挖药、熬药、喂药每一样都是你亲力亲为。如此不辞辛劳地治了我两个月,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番救命之恩,天高地厚,老衲怎能忘记,又怎敢忘怀?”
孙茗心中颇为感动,眼中也不禁泪光涌动。道:“你……还记着干什么?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什么宏誓大愿,不过是学了医术之后,想多医几个人,也好神气神气。没本钱开医馆,这才胡乱搭了个草庐,又有什么恩德了?”
众人听孙茗并没有反驳,料想刚才宏远法师的话是确凿无疑的了。秦桑等人一直觉得孙茗只钻研医经,却不肯出手诊治,十分不近人情。但听了宏远法师的话后,无不惊佩。均想:“原来孙……孙神医当年真的治过不少人,做过不少善事。不管她真是立下宏愿,还是出于少年人想显露本事的心情,总之是帮过不少人的,是武林中的大功一件。也不管是不是真没本钱开医馆,但为了行医而甘居草庐,如此高致雅量,十分难得。”秦桑等对孙茗的反感霎时间烟消云散,只觉得孙茗一下子变得高大得多,非仰视不可。
宏远法师道:“不是你没本钱开医馆,你是医术世家,历代积富如山,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话,区区数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说,当年去华山向你求医的不乏富贵之流,无论是谁,你都不收取一分费用,只要每一位经你医治好的病人挖几味草药相送,作为酬谢。你倘若真肯收钱,还不早就发了大财,什么医馆也早就有了。但你却甘居草庐,无论是谁,你从不分高低贵贱,都只当作是你的病人看待,一般的用心医治,这是你志意高洁。我不仅很承你的情,而且十分的倾倒仰慕。给你治好伤患之后,无以为报,又不懂得你女儿家的心思。冒昧取了个‘西施华佗’的外号,聊表仰慕之情。我却哪里知道,我虽极力想讨好于你,但却完全会错了意。”
众人都是‘哦’的一声。原来孙茗‘西施华佗’这个外号,竟是宏远法师给起的。
孙茗默默听着,神思仿佛飞到三十年前,在华山脚下的草庐之中,给求医的病者治病除患的种种情景。又想起当年医治史宏达,他病愈之后,却不肯离去,说要向自己学医,又说可以打打下手,帮助自己为病人熬药,或者做做饭,提提水。找了许多借口,总是不愿意离自己而去。又想起史宏达第一次称呼自己‘西施华佗’的时候,十分的惊讶,经他详细解释,这才惊喜交加。那时双方都年轻貌美,一个是俊郎不凡的才子,一个是娇美高洁的少女。郎情妹意,十分投契。虽未明言,却当真便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盟约缔结于两人的心目当中。那一时那一地,人生美妙难言。
孙茗低声道:“我也没有怪你。”但她说得极是低沉,几乎没人听到。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却不敢将自己心迹太过表明。
宏远法师便是史宏达,当年的落第书生。
只听史宏达说道:“可我那时多遭挫折,又连年科考落第,虽有心却无力。在我心中,你是天下的凤凰,我却连癞蛤蟆都算不上,心想你肯定瞧不起我这穷困落魄之人。自然便不敢高攀,又怕耽搁你,我忍痛割爱,虽然万分不舍,还是……还是……悄悄的走了。”说到这儿,史宏达思想停滞,语言也梗住了。院内一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率先打破沉静。
孙茗神色沮丧,默默地想:“不是的,我……我当年就没瞧你不起过。可是这种话,我怎能明明白白说出口来?因为一说,我怕会伤害……伤害你的自尊。你科考失意,我知你心里不好过,总是在想法子和你慢慢商量,可是……你走得那样急。你走之后,我又悔恨又难过。你又何尝体会过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她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见她神情悲苦,双眼里泪花打转,在拼命忍住。却谁也不敢前来安慰,就怕一开口,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