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远法师皱起了眉头。暗想:“此二人各指着一处重伤给我看,又疾言厉色问我有没有忘记是谁伤了他们?难道……莫非他们是给老衲打伤的吗?可是我怎么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宏远法师道:“阿弥陀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损伤?二位施主何以如此不小心,划脸的划脸,断脚的断脚,那不是对不起两的高堂吗?”
牛高、马大两人鼻孔里粗气直冒,仿佛两只风箱在鼓鼓吹气。怒气冲天地瞪着宏远法师。众人见到他二人神色,都不禁吃了一惊。缓了好一阵,牛高才气呼呼地说道:“我……我们的伤是给你……给你这装模作样的王八蛋打伤的!”
马大怒道:“你仙人板板,打伤了老子,竟还说这起风凉话。你……你……!”
宏远法师虽在怀疑,但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没结识过这两人,更不消说打伤他们。道:“两位施言切莫动怒,两位已然受伤,怒伤肝,倘若再伤上加伤,那是更加不得了了。倘若真是老衲打伤两位的,这便给两位治一治。”
牛高道:“老子不要你治!我只要在你脸上也划下一道口子,和我这一条一样,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马大道:“我也要打断你条腿,跟我一样,走路一瘸一拐,我就算报了大仇。”
寺里众僧中一个少年僧人喝道:“这可不是为难人吗?凭什么要我师傅也划伤脸蛋,打折胫骨来赔你们?再说,你们何敢一口咬定是我师傅打伤你们的?无依无凭,那不是赖吗?倘若普天下的伤残人士都像你们这样蛮不讲理,前来啰唣一番,便要我师傅断手断足相赔,我师傅就是有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一名年纪稍长的老僧说道:“两位若是为求医而来,大可诚诚恳恳的相求,我辈佛门弟子向来舍己为人,只要能尽点绵薄之力的,必定想方设法医治两位的伤。但如此不通情理之求,我们是万万不敢答应的。两位若没别的事,就请下山去吧。”这老僧见识不凡,认定牛高马大是来胡搅的,虽也客气,但难掩要将两人轰下山去之意。
牛高和马大又是愤怒,又是焦急,他们不像是在撒谎。牛高顿了一顿。又道:“我只问你,你出家之前,俗名是不是叫作史宏达?”
宏远法师道:“老衲出家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发了半个月的高烧,可能是烧坏了脑子。出家前的事已记不起来啦。倘若老衲确曾伤过两位,两位想要怎样报复,尽管上前动手。”说完,双手合十,叫了一声‘阿弥陀佛’,一副泰然自若、任人宰割的模样。
那老僧道:“师弟岂可让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伤残自己的躯体?这事万万不可。”
宏远法师缓缓道:“师兄,牛施主和马施主说得信誓旦旦,看来不会是撒谎。老衲是记不起前事了,也许他们的脸和腿真是老衲出家前给打伤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此番前来报仇,那便是理所当然了。我既然伤害过他们,便该让他们伤害我还回去。这是老衲的宿命,也唯有如此,才能消减我之前的罪愆,师兄若是为我遮瞒,反而是害我又积下一桩罪恶了。”
佛家深信‘善恶有报’这句话,认为今生所获的福报和所受的痛苦都种因于前世。而今生的作为总和起来又将是来生福祸的起因。因此命运不济时不可执着,多作善事便可多获福报。
只听宏远法师的师兄说道:“师弟早已遁入空门,怎地还这么执着?我辈学佛,唯有‘永断无明’,方成佛道。师弟你既已出家,而又已忘记了出家前的种种凡事,便是已了断了无明,如何再能将之拿起不放,阻碍成佛之道?”
宏远法师道:“师兄言之在理。我辈身为佛子,整日里诵经礼忏,渡人化厄。到了自己身上,如果不知己过,倒怪不得,但已知自己有过,又怎可明知有罪而不加改过迁善呢?那是欺瞒佛祖了。我们身在佛门,如果尚不能虔诚修道,又谈什么渡人化厄?”
宏远法师的师兄叹了口气。道:“师弟说的是,到底还是师弟的修为更高。”众僧高念佛号。‘阿弥陀佛’之声远远传了出去。
宏远法师转身说道:“牛、马二位施主,这就请动手报仇。”他至始至终面色都十分慈和,这时闭上了眼睛,等着牛高和马大以刀剑相斩。
南禅寺中有不少身怀绝技的高僧,纵使别人不出手,就由宏远法师打发牛高和马大,想来也并不难。但难在宏远法师武艺强过对方,却能在自己理屈之际,坦然领受对方的报复,众人都是打心眼里佩服。
牛高和马大相视一笑,脸上露出狰狞而又得意的神色。牛高道:“史宏达,当年你怎么害的我,我今天就怎么报复你。你划我一剑,我也只划你一剑,不多不少,大家有来有往,你可莫怪了。”
牛高从腰间摸出一指匕首,众人但觉得那匕首目寒光袭人,显是吹毛断发的利器。牛高举起来吹了口气,正要往宏远法师的脸上划去。
只听孙茗喝道:“且莫动手!史宏达这一刀理应由我来挨。”话音刚落,只见孙茗从大树上落下,不等身子落地,便甩出一条长绳,一端勾住寺旁的大柏树,轻轻一拉,身子又再弹起,越过围墙,稳稳落到寺里的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