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走向远方了,我突然不想走,可又知道,为了生活,不得不走。
天还没亮就起来,我把昨天就收拾好的背包,再检查一遍。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
一个发白的帆布背包,还是爷爷从前用过的,几处破洞,奶奶用针线细细密密地缝补好。
去年腊月赶集时的几套衣服,一包柿子饼,一罐果酱,都是奶奶做的。
路上费用,奶奶分别缝在我衣服的内兜里。她担心我路上钱丢了或被偷走,到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所以叮嘱我千万不要放一起,一处丢了,别处还有,她说这是爷爷的经验。
再没有别的了。
奶奶在灶屋做早饭,第一次早上煮白米干饭,说稀饭吃了,路上尿多,女孩子家不方便。
其实没什么不方便,从前上学,从小学走到初中,八年多时间,天天早上吃红薯稀饭配泡菜,也都过来了。
家里一共两盏煤油灯,我一盏,奶奶一盏。我收拾好以后,端着煤油灯去灶屋,早闻到炒腊肉的香味。
我说早上不用炒腊肉,留着奶奶以后慢慢吃。
奶奶说:“我吃不吃都无所谓,炒一点,瘦的你带走,还有鸡蛋也带着,路上总能吃几天。你这一走,外面就再难吃到这些东西了哦。”
她没有一点离别时的感伤,也或许是她不想让我感伤,所以不好表露出来,一直是很高兴的样子。
吃完早饭,天刚朦朦亮,奶奶抢着把背包背上,牵了骡子,让我骑上去,才把背包递给我,说:“有点重,路上累了多歇歇。”
其实一点也不重,与一背篓猪草比起来,要轻很多。
路过老屋东头不远处,山坡转角的梨树下时,我仰头看着,那已经发白的布条还在,我知道,布条上面写着:子柒妈,愿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永生永世不再生于穷人家。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妈妈,我也要离家去远方了,我一定会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猛然回头,看见那发白的布条,在绿色的枝叶下翻飞,就像挥手告别。
我把眼泪憋住,直到再也看不见梨树了,才把头转回来。
怕怕默默地跟着奶奶,走在前面。从前它很爱对着远处吠,现在它老了,就像见惯世间沧桑的老人,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激情。
一向不爱说话的奶奶,牵着骡子,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要是外面不好,就回家。
她说,已经和村里罗家媳妇说好了,今天罗家媳妇要去县城,在镇上的车站等我,到县城以后,让罗家媳妇把我送上去省城的大巴车。
我一遍又一遍地答应着。
送出一小时路程,我让奶奶回去,奶奶说送到山梁梁上再回去。
我让她骑骡子,她说不想骑,早上走一走,就当锻炼身体。
初夏的清晨,露气很重。
从前清晨在山上割草时,我曾多次因为累,而偷偷哭泣。泪水滴落时,就像清晨的露珠。
在繁华都市十余年,我很少看见露珠。以至于我常常想,大山里的露珠,或许就是夜的泪水,因为大山没有霓虹灯,夜在黑暗中每夜每夜哭泣,清晨便看见那悲伤后的晶莹剔透。
从山下江水中升起的雾气,如雪白的棉花盖住了山间,但东边亮起一缕光,连绵的群山半截以下淹没在白茫茫的云里,山,路上的人,山上的人家,都像是海市蜃楼中的景色。
这样的场景我看过很多次,但从没仔细欣赏过。
这一次,我把目光对着这些熟悉的景致,心中五味杂陈。
本以为早已想明白,但突然觉得没想明白,不知道我走以后,奶奶该是多么孤独,又该怎么渡过每一天。陪伴她的只有怕怕了,可怕怕已经老了。
奶奶依然不停地说着话,告诉我,出去以后,不要怕,爷爷和爸爸会保佑我的。
她说爷爷说得对,人都有命数,我命好,在外面一定平平安安。
终于走到山梁梁上,呜咽的风有些寒凉,山杨树又长出了茂密的嫩叶,在风里呼啦啦响着。
早起的苍鹰,在白云之上翱翔,我们都在白云之上。
红日喷薄而出,艳丽的阳光照耀着山峦,照耀着脚下波涛汹涌的白云。
我从骡子背上跳下来,故作轻松:“奶奶,你和怕怕回去吧,这条路我熟得很,再不用送了。”
奶奶舍不得回去:“还是送到镇上吧。”
“不用啦,奶奶,你回去吧,我自己走。”
奶奶轻声叹息着,踮起脚尖往下山的路上看,滚滚白云遮住了下山的路。
抱着怕怕,我天真而恶毒地说道:“怕怕,以后你要好好守着奶奶,谁要是到家里去捣乱,你就咬他,把他往死里咬。”
奶奶开心地笑出来:“哈哈哈,谁会到我们家捣乱呢?贼娃子都不会走到我们家那边去。子柒,在外面可别牵挂我,我啥子事都不会有,好得很。你就只顾着自己就行,家里啥子事都莫担心。”
“好,奶奶,你回去吧,我看着你下了这个坡,我就走了,等过年的时候,就回来。”
奶奶马上说:“我听那些出去的人说,过年的时间,回家的票特别难买,不一定要过年回来。你写信回来就行,不写也行,反正你顾着自己。那,我走了哦。”
“回去吧,奶奶。”
她突然就木讷了,愣一愣地看看远方,牵着骡子,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