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工夫,邵草民的儿子就能在地下爬了,甚至会动杂货铺里的东西。谢春香便对邵草民说,“该给儿子取个好听的名字了。”邵草民想了想,说:“现在不是中华民国政府吗?就叫个邵华国吧!”
“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谢春香说,“明日等他长大了,上学去报名读书,叫这么一个太大的名字,又不好听,你再给他换一个吧。”
“名字取了就不能换!”邵草民说,“我父亲跟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母亲也说这名字不好听,我父亲就没有换,而且说我本来就是一介草民。”
“这么说你儿子还能代表中华民国了?”谢春香幽默地笑着问。
“民国政府代表不了,但却可以代表他是民国政府时期生的!”邵草民同样带点幽默的口气说,而且这幽默的口气里,还隐含了他许多想说而不能说出来的话语。他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好。
这之后的日子,谢春香就象母猪下崽似的,有时一年一个,有时两年一个,前后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他们分别叫邵华国,邵华富,邵华民,邵华才,邵华强,两个女儿,一个叫邵华英,一个叫邵华春。邵草民给自己的五个儿子取五个这样的名字,显然是有他希望国富民才强的意思。而对于谢春香来说,五男二女,七子团圆,是有福之人的象征。虽然想法不一样,但对于生在面前的一大堆儿女,他们还是感到很荣幸,即使是因此日子难过,他们也心甘情愿。尤其是那邵华才,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能跟着邵草民念几句唐诗,而且嘴甜,说话得人爱。为此,夫妻俩更是爱他如掌上明珠,得空就逗他为乐。没想到,一场传染性的天花小病,落到了他的身上。因为没钱,拖了两天,还没来得及去看郎中,邵华才就离开了人世。邵华才匆匆入土的那天,谢春香哭得天昏地暗,邵草民也哭红了眼。昨日还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今日就睡在了地下。恶梦般的感觉,让他们深刻地体会到生命是如此脆弱。
悲伤过后,他们在心里默默地起誓,再有孩子生病,就是砸锅卖铁,也不敢耽误。带着失子之痛,夫妻俩还得想办法把眼前的日子过下去。
一大间批子屋,前面用来做生意,后面用来住人,一家八口,就挤在后面那十几个平方的茅棚里,牲畜一般地关着。几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大,要吃要穿,邵草民的上工生意,本来就不多,又遇荒年,穷人家没钱买布,生意就更差。茶馆的生意虽然做着,杂货铺也还在开,生意却同样因为荒年而难做,加上郭麻子税收的重,几乎赚不到钱。生计,渐渐地维持不下去了。有的店铺,干脆关了门,让男人砍柴到彭思街去卖,或到南溪挑盐,或到圻州城卖苦力。
谢春香心里很清楚,她的男人不是那种能干力气活的男人,她的男人是一个斯文得走路怕踩死蚊子的男人,从来都是肩不挑背不驮的,指望他去做那些力气活,等于指望太阳从西边出。而且,这个男人也不是个能打算盘过日子的男人,虽然也读了不少书,却除了做自己的手艺,别的什么都不会的男人。
日子越来越艰难,一日三餐改为一天两顿,菜饭改成稀饭,还是不管用。大人的肚子饿了,还知道没吃的就忍,几个小孩子,可是装不住的,肚子饿了就叫,就闹,就哭,一个个张大个嘴巴,象嗷嗷待哺的鸟儿,让人看了就揪心。实在没什么吃的时候,谢春香就抓最后的几粒米,埋进火塘,爆成米花儿,让他们用手拈着吃。或者,土壶里装了豆儿,不许他们
往外倒,只能用筷子往外夹着吃。粮食太少,两个大人只能站在一边,看孩子们吃,维持着孩子们吃的秩序,不让孩子们因为争吃争喝而打起来,也不让哪一个该吃的没吃着。孩子们没吃饱,又没吃的,只好哄他们去睡觉,等天亮了再吃。明知天亮了没有吃的,却还是要这样哄着他们,否则他们就不得安宁。
这样的晚上,大人们害怕天亮,只希望天永远不亮才好,可天还是要亮,孩子们还是照样吵着要吃要喝,再哄再骗不下去了,大人们只好哄孩子们等,然后谢春香就从后门出去,找人家借一点回来,弄着让孩子们吃了,睡着了,这个家也就暂时安静了。可这安静是让人害怕的安静,让人提心吊胆的安静,安静期间,做大人的得想办法。再借肯定不行,人家给一次就是天大的面子,饥荒年代,大家都没吃的,谁还去开这个口呢?况且,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拖儿带女的出外逃荒去了。
这天晚上,一家人实在是没什么可吃的,邵草民就在谢春香的暗示下,给孩子们讲故事听。口干嘴渴的邵草民,打起精神讲起了一段历史故事,他讲得津津有味,孩子们也听得入神。正讲到高潮时,突然一个卟嗵声,吓了大家一跳。等大家看明白时,都吓了一跳。原来,那卟嗵声是细女儿邵华春制造的。邵华春从椅子上倒下之后,一时人事不知,把母亲谢春香吓了一跳。她赶紧催着邵草民抱着邵华春去看了游郎中。游郎中摸了摸孩子的手脉,又翻了翻孩子的眼皮,告诉谢春香,孩子不是什么病,是饿昏的。谢春香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日子不能这样混下去了,这样混下去,迟早会把孩子活活饿死的。
可在那个大家都饿着肚子的时候,谁也没有办法和能耐解决这个大家都面临的实际问题。明知再饿下去就要死人,却只能看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