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吃得意味深长,吃得热情饱满。吃完晚饭,孟想想跳下炕,帮着姜长玲收拾饭桌刷锅刷碗、喂鸡喂猪。
忙活完了,姜长玲带着孟想想和自己的闺女去了关得玉家,让关小云给两个女孩各自量身定做两套秋装。
因为明天要请瓦匠来铺设新房子的地基,有很多重活累活要忙,姜长玲带着两个女孩回来后,柳致心催促一家人早早地睡下。
孟想想和柳晓楠的妹妹睡在里屋,熄灯后,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上午还在学校,傍晚却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一块石碑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还认了一个婶娘,这半天的时光恍如梦中。可是,所有发生的一切明明不是梦,只不过感觉像梦罢了。
她看到自己从一条山路上跑来,兴奋得蹦呀跳啊,一家人总算凑足了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终于可以奔向远方,去圆自己的大学梦。
代价是沉重的,妹妹为此休学,爹娘将会累弯脊梁。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那也是上过大学的。
爹扛着她的行李,妹妹拎着她的装着日常用品的网兜,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把她送到长途汽车站。等车的功夫,爹一直蹲在那里抽着烟袋锅,妹妹紧紧抱着她的一只胳膊。
她焦急地盼着长途客车早点到来,爹和妹妹只能送她到这里,剩下的路得由她自己去走,她不想让快乐的离别变得痛苦不堪。
出门时,娘抱着她哭了一场,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大学能读到哪一步,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家。她流着泪答应着,娘一直觉得委屈了她,可她心里很满足很幸福。
能走出山沟沟看看外面的世界,她的身上承载着全家人的梦想。
等她走进大学的校门,她才知道身上带的那点钱不好干什么,维持不了多久。她压缩所有的开支,只希望能多多地延长大学的生活。
她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暗地关注着她,她预测自己只有勉强读完一个学期的机会。
可她舍不得离开充满朝气和希望的校园,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同学和老师,舍不得放下那些厚重飘香的书本。当大师兄主动提出资助她完成大学学业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逆转;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中燃起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渴望。
可是,她心中的小火苗很快便熄灭了。她知道有很多女生仰慕大师兄,而大师兄漂亮优雅成熟的女朋友又让她们望而却步,何况她只是个灰姑娘丑小鸭,何况大师兄资助她的理由是那么的充分和无私,容不得半点怀疑和非分之想。
她怀着极其崇敬的心情,读了几遍大师兄赠送她的《居里夫人传》,她被居里夫人刻苦求学的精神所深深地打动。她知道这是大师兄的期望所在,也是她汲取力量的源泉。
她一直单纯地认为,大师兄是个与众不同却又十分简单的人。她没有想到大师兄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的宽广与深厚,一块普通的、被人遗忘的当做垫脚石的石碑,竟然被他赋予了非同一般的特殊意义。
在读到石碑上的文字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忽然看懂了大师兄。
不是每个人都能记得自己的祖籍,记得祖辈走过的足迹。以大师兄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纪,他哪来的这种简单而质朴的情怀?
婶娘带着她来到一个姓关的叔叔家,热情而自豪地把她介绍给人家。那个叫关小云的姐姐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用软皮尺给她量身材。
关小云姐姐看她的眼神很特别很复杂,似笑非笑,热情而又冷淡,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手中的皮尺也很僵硬,像她说出来的话:“真是搞不懂,晓楠为什么要带你回来?”
她回答:“大师兄想让我看看那块石碑。”
皮尺停顿了一下:“那块石碑是我爷爷书写的,晓楠也是照着那块石碑练的字。”
“原来是这样。”
“你喜欢什么颜色和样式?”
“我不大懂,姐姐看着办吧。”
“不能太招摇也不能太土气,颜色和样式还是中规中矩的吧,符合你们大学生的身份。”
“谢谢姐姐。”
关小云姐姐收起皮尺,在一张纸上记下尺码,低着头说:“你很机灵,嘴巴也很甜,我还真得要拿你当妹妹看。你这个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高,不是什么人都能看上眼的,重感情不等于会付出感情。”
话里有话,她说:“我们全班的同学都看过大师兄女朋友的照片,都说那才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她知道关小云姐姐是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不要有非分之想,可她觉得没有谁能比此刻的自己更懂得大师兄。
坐在渡轮封闭拥挤脏乱不堪的末等舱里,犹如一条鱼被封在铁罐子里,在不见阳光的海底下航行,压抑、悲壮而又义无反顾。正如祖祖辈辈闯关东一样,她也是独自到大海的对岸去闯一条出路,乐观地想,总比先辈乘坐经不起风浪的木帆船要好得多。
巧合也好心灵感应也罢,先辈的后人在码头等候着她,这是上天的安排,是血脉相承的契合,躲都躲不掉。
走进陌生的家庭,丝毫没有生疏感;睡在温热的火炕上,上岸一般地踏实。嗅着熟悉而亲切的气息,孟想想沉睡在一个甜美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