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同去招待所报到。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子,只有一条街道,之所以小有名气,是因为当地盛产温泉。街道两旁除了几家理疗疗养院,再无像样的建筑,规模还没有复州城大。
招待所位于一处山脚下,两层楼房,上下不过二十几个房间。
报道后分配了房间,上午剩余的时间自由活动。柳晓楠去找岳雪莲,岳雪莲看了他的稿子没有一字评论,让他很吃惊很意外,心中当然更加没底。
两个人沿着小镇子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不过十几分钟便走出镇外,眼前是收割后的土地和起伏的山峦。一条浅浅的小河静静地流淌,远处的山峦红叶片片,秋意正浓。
岳雪莲在小河边站住,望着远方说:“现在有一种风气,或者是思潮,叫做‘玩文学’。用文学给自己脸上贴金,背地里却干着钻营的勾当。我在你这篇里便看到一股浮躁之气,不是的内容和结构,而是写作的态度,给人一种急于求成的感觉。”
柳晓楠给自己找借口:“可能是太匆忙了,没有完全构思成熟便动笔。”
岳雪莲没有理会柳晓楠的说辞,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之前的尽管不成熟,有着各种各样的缺欠,却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真诚,是怀着赤子之心写出来的。而在这篇里,真诚不见了,人物的塑造和叙述的语言都呈现出浅尝辄止的状态。你走上了一条弯路,我不知道你的浮躁之气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产生的。我担心这种浮躁的心态会害了你。”
柳晓楠羞愧难当。谷雨给了他第二个梦想,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可预见的人生。他急于在谷雨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有意识地选择到谷雨家去写作,有意识地强迫自己在一夜之间完成初稿。
博得了谷雨的欢心,却失去了自我。岳雪莲的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促使他反省自己:哪个梦想才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追求的?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是程义老师送给自己的第二句话。程义老师更希望看到自己的长篇,而自己却止步不前了。柳晓楠由此联想到他参加八三年高考时,语文作文的一道题目:看图写一篇说明文,一篇议论文。
一幅漫画。一个人连挖了几个坑,都没挖出水,而水源就在下面。任何一个坑,只要多深挖几下,便可以见到水源。遗憾的是,那个人扛着铁锹走了,口中振振有词,这里没有水,换一个地方挖去。
浅尝辄止,应该是这幅漫画的核心。他对自己的作文一直很有信心,可那一年的作文却有点跑题了,高考语文成绩并不理想。现在,自己成了那个挖井人,真是天大的嘲讽,冥冥之中想让自己重蹈覆辙?
见柳晓楠沉思不语,岳雪莲换了一个话题说:“看到眼前的这条小河沟,我会想起咱们家乡的复州河,虽说跟大江大河比起来不值得一提,却养育了我们的父辈和你我。你那篇的标题太大太生硬,土地亘古永恒,永远充满着活力,复州河也不是静止不动的,僵化的是人的心。虽说充满了艰辛和苦难,却不应该失去诗意。”
柳晓楠说:“我想不到更好的标题。”
岳雪莲说:“我也是刚刚想到的,父亲的土地母亲的河,如何?”
醍醐灌顶,柳晓楠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岳雪莲冷冷地说:“你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心窍,蒙蔽了双眼。”
“的确如此。”柳晓楠检讨着自己:“喧嚣的城市有太多的诱惑,我在城市的迷宫中迷失了自我。”
岳雪莲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迷途知返,犹未晚也。”
“我现在才明白,关先生保留下一根小辫子,该有多么的艰难。谢谢你的忠告......我该叫你名字,还是该叫你师妹?”
“随便。中的人物原型你我都知道是谁,男女同学在矿山相逢,演绎了一段至纯至美的好戏。是你虚构的,还是你本身就怀疑你父亲和我母亲?”
“两方面都有。这可能是对长辈不敬,但事实如此。我父亲是一个住集体宿舍的矿工,如何有机会学得炒一手好菜?我父亲一个月回次家,唯一的一次提到你母亲,是那年在矿井下发生触电事故。我父亲对我母亲说,如果不是老同学全力抢救,他就见不到我们母子了。我看见父亲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我想起来了。你父亲发生事故不久,我母亲落实了政策,带我回到了滨城。走的那天,我母亲同样流下了泪水,她说很怀念在矿山工作的这十年。矿山不值得我母亲留恋,唯一值得留恋的是某个人。你相信你在中所写的?”
“我相信。一个是关先生的得意门生,一个是历经磨难的女医生,他们有着共同的榜样,心意相通而决不会越雷池半步。”
“我不信。精神出轨也是出轨。”
站在异乡的土地上,回望家乡越觉得亲切和清晰。柳晓楠跟岳雪莲讲起关先生和爷爷奶奶的陈年往事。
岳雪莲听后久久不语,微低着头在小河边走过来走过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次走到柳晓楠的面前,她突然抬起头说:“你何不把这段真实的故事加进你的里,用关先生留给你的那块石碑,压住你的浮躁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