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拖拉机手拿着手电独自出门去了,天色黑透了才回来。女知青们问他干什么去了也不说,只是神秘地笑。
第二天早上,女知青们惊喜地看到,院子里的枣树上挂着两只灰色的野兔,拖拉机手正在那里剥皮。
女知青们叽叽喳喳地问他是怎么捉到的。他说昨天晚上在后山沟里下了二十几个套子,今天一大早去查看,发现套中两只兔子,中午正好给大家改善伙食。
野兔剥了皮,剁成块,泡在冷水里,中午做了一大锅酸菜炖兔肉。女知青们收工回来,一进院门便闻到了兔肉香,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
狼多肉少,人家家里人都没舍得吃肉,全在她们嘴里了。王艾青决定跟拖拉机手去下套子,这样可以无愧一些。
茂密的杂树林里,王艾青跟在拖拉机手的后面,踩着咯吱咯吱响的积雪,弯腰低头四处寻找着。她问他找什么,拖拉机手说找兔道。
人要走正道,兔子也要走一条安全的道。兔子每走一条道,只要是没有危险,它都会原路返回。今天早上他已经找到了一些新鲜的兔道,做了标记,找到标记就可以下套子了。
在一串花瓣样的脚印旁,拖拉机手停下脚步,示意王艾青不要出声。他把手电交给她,让她给照着亮,在那串脚印的上方布上一个套子。
所谓的套子,不过是一个带有活扣的细铁丝圆环,用树叶和枯草做了伪装,一头固定在树根上。
这就能套中兔子?野兔也太傻了。王艾青深表怀疑,可又觉得应该相信拖拉机手所做的一切,他是那么的专注和自信。
下完了套子,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山梁回家。冷风嗖嗖寒气逼人,山村的夜晚黑得像罩着一口大铁锅,下山的路一跐一滑,她不得不紧紧拽着他的一只胳膊。
他轻声唱起了军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王艾青被那热情洋溢,充满激情的歌声所感染,放开嗓子跟他合唱,青春昂扬的旋律,在夜空里在山路上激荡回响。
整整一个冬季,王艾青一直跟在拖拉机手的身旁,一起出工一起套野兔,她有了生活中坚实的依靠。
第二年的夏季,知青点建好了,知青们有了自己专属的居住点。王艾青没有搬到知青点,仍住在拖拉机手的家里,经过一冬一春的思考观察,她做出了一个人生的重大选择:嫁给拖拉机手,扎根农村。
张仕钥跟王艾青说:“你想扎根农村,我可以陪你到老。”
王艾青坚定自己的选择:“跟你结婚扎根农村不彻底,改造世界观,改天换地,嫁给农村人才是真正的考验。”
完全是为了响应号召吗?好像不全是。他是个帅气精神的农村小伙子,十七岁参军,有着坚定的意志,什么困难都压不倒他,始终是一张笑脸面对着穷山恶水。这给她的心里注入一股温暖的阳光,枯燥的生活好像不那么难熬了。
当王艾青向拖拉机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却笑她还没有长大,想问题做事情轻率欠考虑,撵她回知青点。她不肯离开他的家,不结婚没关系,只要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他把她的行李送回知青点,她把自己的行李又抱回他的家。她的坚持最终有了回报,在当年的国庆节,他成了她的丈夫。
王艾青成为当地扎根农村的典型,甚至上升到她蹲在锅底坑烧火,都要抓紧时间学习著作语录的高度。可她觉得,这不是她跟一个农村小伙子结婚的真实目的。
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平淡的日子里又增添了新的欢乐和笑声。如果不是几年后,政策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她会一直安心地在农村生活下去。
通勤班车在终点站停下,王艾青和最后几个人下了车。
马栏子以前本是农村,城市的触角延伸到这里,便成了各色人等的混杂居住区。既有新建的楼房,也有外来劳务人员居住的简易房,同时还保留部分原住民的老式瓦房平房,说不清到底是农村还是城市。
王艾青沿着一条狭窄的柏油路快步向前走。道路一旁是条臭水沟,另一旁摆着各种摊位,卖菜卖水果的,卖煤卖旧门窗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另有三五成群的外地人,站在路边等着找活干。
她总觉得他们的眼神不正,时常从背后偷窥着她。因此走路目不斜视,口袋里揣的钱从来没有超过十块的时候。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王艾青走进一户典型的农村小院。四间老旧的瓦房,住着老两口,她和丈夫租下其中的一间,每月十块钱的房租。
跟房东老两口打过招呼,吃过丈夫留给她的热在锅里的早饭,王艾青赶紧躺在炕上睡觉。迷迷糊糊间,她听见院子里有人大声招呼老两口。
老两口走出家门,小声对来人说:“别嚷嚷,那闺女下夜班要睡觉。那闺女仁义,回城都没撇下农村的丈夫,难得!咱到外面说话去。”
王艾青带着笑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