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儿子留在家里种地也未尝不可,她早看出来关小云对儿子有意思。
关小云是个多好的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马格思花了那么多的心思,都没能划拉到手,偏偏对儿子上心,光明正大地给儿子做新衣服,让马格思整天酸不溜叽的。
能娶上小云做儿媳,最是称心如意的,只是差在新房子上。结婚这些年来,家里并没有攒下几个钱,不分家是没法盖新房子的。
盖新房是件家庭大事,不是她一个女人所能决定的,等男人回家,一定要把这些话跟他说说清楚。
再过几年,男人就该退休了,彻底结束两地分居的生活。苦熬苦守了这么多年,总算见到了一点生活的亮光。
多少个寒冷孤寂的夜晚,她是那么渴望着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日日相守不分离,哪怕再穷再苦也心甘情愿。这个心愿已近在眼前,分不分家还是等男人做决定吧。
姜长玲正想着以后的日子,柳致太从后面赶上来,他说:嫂子,你别生气,别跟二丫一般见识,她家里的人还不都那样?
姜长玲说:你得跟二丫说说,小孩子不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娇惯坏了长大怎么办?你这个后爹更不好当了。
柳致太说:嫂子,咱分家吧。
姜长玲说:也好,等你哥回家你跟他说吧。
柳致心回家后,兄弟俩痛痛快快地分了家。顺应时代是最恰当最明智的选择,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跨进一九八三年,土地承包制全面实施,公社改成了乡,大队改成了村,生产队改成了村民小组。
柳致富不再担任村支书,柳允奇也失去了生产队长的位置,家里四口人共分得十几亩土地,跟柳致太家一般多。
如果细算起来,柳致心哥俩的土地加在一起依旧比他家多,这叫什么事儿?上哪儿讲理去?因此一病不起。
柳致心去探望柳致富,柳致富躺在炕上摆摆手让家里人离开,他想跟柳致心单独唠唠。
柳致心坐在柳致富的枕头边,平淡地说:大哥,你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你得的是心病。从解放到土地承包,你觉得你这三十多年来白忙活了,心里想不明白,这才郁结成病。
柳致富眨眨昏花的双眼,盯着柳致心问:致心,解放时我占了你家的老房子,把你们一家撵到厢房里,你是不是一直记恨在心?
柳致心说:所有的事物,在时间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当年我家的房子,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吧,现在不也成了烂椽碎瓦的旧房子?早该翻新了。我一直记得关先生对我说的话,忘掉过去,开辟新生活。人老是盯着自己的脚后跟,是没法大步向前迈的。
柳致富握着柳致心的手,喘息着:难得你不记恨我。你说柳氏家族会不会重新兴旺起来,我害怕有一天柳子街被改了名字,咱们都成了不肖子孙。
终究是致字辈的老大哥,想的比我深远。天时地利人和,焦虑也没用,只希望后辈子孙当中,能冒出一两个有出息的。
这两天我琢磨着,想把关先生的那块石碑重新立起来,你觉得好不好?
柳子街不过是一个称呼,如果子孙不肖家族不兴,留下个虚名反倒被人耻笑。我看还是不立为好,再说,也违背了关先生的意愿。我觉得倒不如重修家谱,至少能让子孙后代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记住祖先的荣辱和美德。
我也有这个想法,又怕别人说我搞封建迷信活动。
不会的。六几年的时候,我接触过几个南方来的盲流,他们说人家南方一直保存着家谱宗祠,逢年过节还有祭祖活动。咱们北方人,倒是把自己的老祖宗,彻底忘在脑后了。
等我病好了,找上几个老兄弟,咱们一起重修家谱。我他妈的现在是个平头老百姓,用不着害怕树叶落下砸到脑袋。
三十多年来,年龄相差较大的兄弟俩,第一次摒弃前嫌敞开心胸。
柳致心说:大哥,你还记得当年我是怎么逃离柳子街的?你让我上报粮食亩产两千斤,我哪敢呀。别说过去没有农药化肥,就是现在亩产过千也是高产。
你不是说不记恨我吗?怎么又提起这档子事来?
这件事还必须得提。那时我跟你提过建议,大田农作物不能密植,密不透风并不能提高产量,你没听我的建议,说我是瞎胡闹。最近我看了几本农业科技方面的书,农业专家也说大田农作物密植,是农民普遍的耕种陋习。我是这样想的,你快点好起来,开春后我用科学方法种地,你用传统方法种地,咱哥俩比一比,看谁能种出高产田来。
好,好。柳致富深深吐出一声叹息:到底是自家兄弟,不隔异,其他人都是扯王八犊子。
柳致富最终还是没能活到这个春天的来临,没有机会亲眼见见柳致心是如何科学种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