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咂舌的是,桌子正中摆上了一条新烹的金色大鲤,由一只秘色瓷莲花大盘盛着,见那鱼身弯曲、鱼尾舒张,浑身切花勾芡后用热油反复淋过,已呈蓬开的松球状,浇了由红果酱与蔗糖、香醋熬成的橘红色汤汁,鱼头高高昂起、鱼口中衔一朵茶盏大的粉白芍药花,仿佛正在摆尾奋鳍地飞跃龙门,真是“色、香、味、意、形”俱全。
其余的荤素菜肴皆备,干酪乳品俱有,直将一张大桌摆的满满当当,不在话下。
董掌柜极会做人,他挑了一坛自酿芳香四溢陈年的“牡丹醉”,送上了楼来,要亲自为如此舍得掏钱的贵宾敬一杯酒。
“问月”雅间内有五位客人,其中一个他是认得的,此人头带黑帻,生的眉目伶俐,名叫严庄,是本地的土著,因为读过几年书,常在市中给人做执笔买办,却听说他沾染了赌博的恶习,偷偷将在安众坊的三套房子卖掉了两套还债,把他老爹气个半死。严庄平日虽然游手好闲,但却喜欢与人厮混,也来过几次董家楼,董掌柜虽然识得他,但心里却有些看不起他,故此也没什么深交。
岂料,今天他却引着四个客人来到董家楼。其中一位衣着豪阔的胡人壮汉二话不说,便掏钱将“问月”雅间包下,又要了一桌上等酒席。
董掌柜见财神爷上门,哪敢怠慢?他拉着正忙着跑进跑出张罗的严庄为他引荐几位贵客。
“这小子,八成是从东市上结识了这等豪阔的胡商……”董掌柜一边陪着笑,一边暗暗念起了他的生意经:“以后不妨多结识些三市的买办,让他们把有钱的商贾都引来才好。”这下子,他自然与严庄更“有交情”了些。
严庄首先为董掌柜介绍了领头的这位胡商。
只见此人相貌雄奇,狮鼻阔口,虬髯焦黄,头戴一顶翠绿色杭绸硬角幞头,顶门镶一块碧绿色翡翠,身上穿一件墨绿色锦缎绨袍,左右手各带一只镶着硕大的红、绿宝石戒指……一看就是腰缠万贯,花钱不眨眼的主儿。
在董掌柜的眼中,有了这位名叫哥舒翰胡商的映衬,他旁边三个衣着朴素的读书人也都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估计都是落榜的,要不早跟着跨马游街去了!”董掌柜一边敬酒,一边暗想道。经营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着实不差。
这三人正是落榜的高适、杜甫和岑参。
他们看了进士游街后,便沿洛水南堤散步,在旧中桥附近恰巧遇到卖朝食的严老汉和他的儿子严庄被赌坊的人殴打讨债。
三个读书人见严老汉着实可怜,这才出于义愤上前阻拦,却被无赖们围了,一时难以脱身。
眼见对方人多,他们就要眼前亏,却不料杀出个哥舒翰来。
他恩威并施,在接连放翻了五六个无赖后,又拿出钱来替严庄还了赌债,恐吓得无赖们再也不敢报复,才了了这场风波。
经此“一役”,哥舒翰与三位读书人彼此欣赏,十分投机。他又随口说起想找地方看献捷大礼。
严庄正是个好事的,一听就来了精神,便引着他们一起来董家楼。
哥舒翰不怕花钱,当即包了最贵的雅间,又叫了酒席,招待诸人一边吃喝,一边等看献捷的盛况。
董掌柜敬完酒后当才下楼去忙,诸人又是几杯“牡丹醉”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原来,严庄前不久又欠下不少赌债。正走投无路间,碰巧遇到几位幽州的客人,说幽州节度使行营要雇一名执笔买办,这正对了严庄的路,他被录用后,一直忙了十来天,今早才领了赏钱回家。他挤在人群中看了进士游街后,正遇上了收摊回家的阿爷,却又被赌坊的人拦路讨债……他向哥舒翰等人再次敬酒致谢后,又将自己在幽州节度使行营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他语言风趣,又刻意收敛了身上的市井习气,却也不讨人厌。
很快,几个年轻人就熟络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