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时候,村里就开始陆续响起急促的鞭炮声,间或响起几声炸雷般的大爆仗声。
二叔坐在八仙桌旁抽烟,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你夏叔他们也该过来了。”
“我出去看看,”小义戴上帽子,拉开门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咯嘎吱,嘎吱”地向院门外走去。
不一会,小义小跑着回来,开门就说,“爹,走吧?俺夏叔他们几家都到了,门外等着呢。”
“你看这人,怎么不进来?”二叔埋怨了夏叔一句,“好,走了!把东西都拿好。”
大家开始各自忙活,堂兄提着香纸和木盒,小义拿着两大挂鞭,口袋里还揣着几个粗粗的大爆仗。
然后小义满脸堆笑跟二叔说,“爹,我得点鞭,拿两根烟吧?”
二叔扭头看见,正要挺胸呵斥,顿了一下,又咽了回去,“中,拿着吧,不过不能不学好,开始抽烟!”
“好,爹,明白。”小义高兴地抽出两根香烟,仔细地放入上衣口袋,又把扣子系上。
朝我挤了下眼,得逞的喜悦溢于言表。
小义一挤眼让我不禁想起了小溪,过年了,也不知她敢不敢下去放鞭,往年都是我带着小溪吃饺子前,下楼放鞭,看着小溪捂着耳朵欢笑着躲得老远。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迎来我们全家的每一个年,今年缺了我,爸妈和小溪过得好吗?他们在开始包饺子了吗?
我想着,小义叫我,“超哥,走了,想什么呢?”
“哦,来了,”我答应着,把羽绒服拉锁拉紧,帽子沿翻下来盖住耳朵,也融进了漫天飞雪。
二叔院门外的路上很热闹,三三两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站了二十多口人,都是男的。
上坟,请祖先回家过年,必须是家里的男人去,女人不能去的。
下午堂兄教我印钞技术的时候顺便跟我说了好多老家过年得传统习俗。
我两手空空,感觉不太好,就伸手要过堂兄手里装着香纸的提篮,堂兄会意的朝我一笑。
“这么多人都是干嘛的?”我好奇地问。
“哦,这些都是我们的本家,一个门里的,简单说,就是上去几辈一个老祖宗。”堂兄跟我解释着。
“哦,这是到咱们这儿集合来了?”
“对,俺大爷不在家,咱们的上一辈就是俺爹,你二叔最年长,所以说,每年上坟,都先集中在咱家一起行动。”
“哦,明白了,还挺有组织性的。”我说到。
“对啊,要分出长幼,大小啊,”堂兄接着说,“咱还有爷爷辈,这不先在这集合好,一起去六爷爷家,然后六爷爷再带着大家一起去墓田。”
村子里的胡同,小巷里不时走出三五成群的男人们,也是奔着同一方向去的,看队伍,数我们这支壮观。
二叔,夏叔和其他叔叔辈分的走在前边,堂兄、我、小义、小顺以及其他几个我不认识的叔伯堂兄弟,走在中间,小顺后边还跟着一群不大的,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兄弟。
走到一所破旧的老房子前,隔着小院看到一位老人站在屋檐下抽着烟,一杆长长的烟杆下面吊着一个黑色的布袋。
老人戴着一个瓜皮帽似的棉帽子,裹得黑色棉袄,穿的棉裤,脚上是穿了很多年,掉了色的解放棉鞋。
“六叔!”二叔感道,“咱走吧?”
老人听见声音,抬起一只脚,把烟杆头往鞋底使劲磕了两下,用下边吊着的黑布袋把烟杆胡乱卷了几下,揣进上衣下口袋。
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天木啊,都到齐了?”
外边的男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叫着,“六叔”,“六爷爷好”……
“哎哎,好,都好!过年了,能不好吗?”六爷爷也跟大家逗着乐。
“这个是谁家的?”六爷爷显然不认识我。
“哦,海超啊,这是你六爷爷,叫爷爷。”二叔转头找到我。
“六爷爷好?”我鞠躬致意。
“好好,”六爷爷显然有些反应过来了,“天木,这是天远,你大哥家里的吧?”
“对!你看六叔你脑子还真挺清楚,小时候抱着回来过,叫海超。”
“海超,回来过年啊?你爸爸没回来?看这模样还真跟天远小的时候长得一样。”六爷爷端量着我说。
“六爷爷,我爸回去了,他还上班,让我代表,”我回六爷爷。
“好!这么大了,中代表了!”六爷爷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村里的公共墓地在村子西头外面的一片地里,老家叫墓田。
举目望去,几十座大小不一的坟头,已经被白雪大部分覆盖了,枯枝还是从雪中静静地伸出了枝子,荒草也在寒风中摇曳着,给我一种凄凉肃穆的感觉。
人们一边各自找着自家的祖先,一边收拾着枯枝,从坟头揪着清理着枯黄的野草。
找到祖先的,已经开始率先放鞭放炮,迎接祖先回家过年。
堂兄悄声跟我说,“那座最大的坟就是咱爷爷奶奶的,当年很多坟头都平了,咱家的,俺爹誓死保下了,没给平。”
“如果不平坟头,不止这么多,很多平了不好找的。”小义插话说。
二叔在忙着给自己门里没坟头的指点位置,大家也各自在用脚步测量着位置。
然后陆续也点燃了鞭炮,小义已经在爷爷坟头旁的柏树上挂好了鞭炮。
抽了两口烟,把烟灰弹掉,用燃着火的烟头小心地伸到引信前,点着了,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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