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中,天色黯淡。
北风呼啸来去,卷起满地的尘土如黄蛇乱舞,义无反顾冲向坚固的营盘。
建昌地处南方,素有小春城之称,冬日温度本来不低的,但近几十年天道嬗变,昼夜温差极大,听说这几年还会下雪。
叶宰耳闻大帐被风尘击打后留下的“嘭嘭”乱响,眼里的忧郁一闪而没。
一口热茶灌下,长期久坐的身体顿时由内而外变得热乎起来,受这股温暖影响,他情不自禁打个了哈欠。
然而他不能睡,还有日理万机在等着他。
叶宰搁下茶碗,目光重新投到桌上的纸张,见到其中一连串的“优”,嘴角微微一翘,抬头正视前方,问道:“你叫郑永录,读过书?”
帐中正中间站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憨厚的矮壮汉子,听叶宰发问后,摇了摇头道:“没有,名字是我爹请算命先生取的。话说那狗x算命的,取个名字就敢收一斗……”
叶宰听了一天的话也说了一天的话,没有精神头再与别人扯淡了,遂摆手道:“永录,来建昌习惯吗?”
郑永录其实还想说,无奈被兵宪打断,只得搔搔头,咧嘴道:“习惯,习惯。建昌和石砫差不多,水多树多。就是有点热,身上经常湿哒哒的,十天不洗澡就痒……”
叶宰眼皮猛跳,心力交萃下再次打断:“永录,你的训练情况不错。我再问你,对吃住军饷方面满意吗?”
“满意满意,比在家里吃得好多了哇,天天像过年一样。就是银子不揣在身上,有些不得劲儿。”
“出来打仗带银子多不方便?道衙也只是帮你存起来,以后会给你发凭证,随时都能取,还算利息!”
“真的?”
“嗯。”
郑永录得了承诺,顿时开心得像个孩子,两眼亮晶晶,不停地搓手。
叶宰连续两天见了几十个人,少有人像王永录这般喜形于色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的?
可不知怎么了,叶宰就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心情莫名轻松了许多,感觉自己做的工作变得更加有意义起来。
本官如此费劲巴拉、耗尽心力,不就是想看到他们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普罗大众,露出开心的笑脸吗?
值得!
叶宰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道:“永录,我见这考评录上你的意志一栏为优,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意志?”郑永录愣了下,马上又骄情上脸,道:“遵化城大战,我差一点就登上城头!”
“爬梯子还是搭枪?”
“搭枪。”
瞬时,一杆杆深深扎进遵化城墙的白杆枪历历过目,一声声“雄起”言犹在耳,叶宰当时肃然起敬,赞道:“好壮士!”
“可是我没能救下我的兄弟们……”王永录的声音变得非常低落。
“不怪你,不怪你,你和你的兄弟们都尽了全力,本官记得,国家也……唉。”
叶宰的声音嘎然而止,也跟着伤感不已,导致安慰的话根本没什么力道。
伤感气氛在帐中萦绕了好一会儿,叶宰首先清醒过来,心说:跑题了跑题了,今天的主题不是回忆峥嵘岁月,是收心!
遂咳嗽一声,严肃道:“王永录,想必你的哨长已经知会过你。现在我来问你,你一定要遵从本心回答!
你愿意加入复兴档,跟随我为全天下人吃得饱、穿得暖竭尽全力吗?”
王永录挠挠头,问:“能为兄弟们报仇吗?”
“当然能了,东虏正是我们为天下人谋福祉的拦路虎,势必要将它碾得粉碎!”叶宰站起身,大手一挥极有气势地说道。
王永录初是一喜,随之化作坚毅,说道:“我听兵宪的,我加入。”。
“好!”叶宰从案后绕出,将手递向王永录,边走边道:“以后我们就是同志了。”
王永录哪儿懂得这一套?懵逼看着叶宰伸出来的手,完全没反应。
叶宰不得不主动拉起王永录的手,用力握住摇了几摇。
“啊!兵宪你这是干啥子?”王永录大惊失色,忙不迭将手抽了回去。
叶宰解释道:“握手礼是同志间见面的礼节……”
“我……卑职不敢,不敢……”王永录疯狂摇头,退后两步小意问道:“兵宪,卑职能回去了吗?”
叶宰暗暗为王永录的表现叹了口气,心想这上下尊卑是已经刻在华国人骨里了啊,连不识字的也时时谨记于心。遂意兴阑珊摆摆手,“出去左拐,找郭典吏填表。”
“哦,卑职告退。”王永录土拨鼠似的,一闪而没。
一直端坐在帐内、沉默不语的王之临这时开口了,“良臣,你要的就是如许人士?即便不学东林往来无白丁,也不能如此饥不择食、良莠不齐吧?”
“呵,东林?”叶宰冷笑道:“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矣。”
“无事……”王之临咂摸片刻,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似的,大怒道:“这话谁说的?离经叛道,诋毁天下读书人,简直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旋即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叶宰。
“不是我说的,我也听别人说的。”叶宰连忙摇头,同时暗自警惕,难道我又说了一句穿越的名言?
当然是穿越了,因为这话是颜元说的,明末清初的大儒,历史上1635年才出生,离现在还有五年。
王之临对叶宰矢口否认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再有平素听叶宰“听说”的话多了,多少有点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