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发生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似乎和南京城没有什么关系,至少显得和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这里的商家照样亮开嗓子炫耀着商品,招徕顾客。秦淮河上,画舫依旧络绎不绝,歌女们天籁般的歌喉,在彩棚船上飘荡,随着水流淌向远方。
丁夫人似乎很愿意冒着飒飒的小雨出游,她让人租了两条画舫,自己带着丈夫和儿子及一个精于烹调的厨娘坐了一只,随行人员坐了后面那只。好像只有把儿子从家里带出来,才能使他脱离开那些忧郁和惆怅。
啪嗒啪嗒的雨点敲击着船篷,像一曲随意弹奏的乐章。船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咿呀咿呀”地摇着船桨,给温馨的船舱里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韵味。
丁夫人悄悄打量儿子,她总觉得儿子似乎有些变了,变得有些沉默,有些拘谨,有些忧郁,有些陌生。她不敢听却又期盼听丈夫学说儿子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她不敢想象,儿子能那么大胆,那么勇敢,那么神威,那么聪颖。天哪,他竟然敢一个人去炸大清摄政王多什么衮,他竟然敢在深夜下到皇宫的深井里捞那个什么玉器,他竟然敢在千军万马丛中戏耍关宁铁骑的统帅吴三桂,他竟然敢在固关什么千总为孙子办满月的酒宴上直面满清杀手。每听到丈夫说出一件事情,她都既担心又激动,不敢想象这是自己儿子干出来的事情。作为在军户家庭长大的女子,自认为已经可以面对杀伐波澜不惊,可是,儿子的作为还是让她感到震撼。她甚至怀疑,这还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随之,她又释然了,谁家这么优秀的儿子会来到咱们家,会叫爹会叫妈。况且,忠心耿耿的老家院丁槐一直跟在他身边。她觉得自己就不该有这样的荒唐想法,哪怕是一闪念。
他感到让儿子出去这三年是一个错误,一个十五岁多一点的少年,离开了温暖富裕的家庭,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在那崇山峻岭中,穿铁衣,跨战马,与人厮杀,风吹日晒,戎马关山。把一个胖乎乎的美少年,变成了一个身高臂长威风凛凛的男子汉。还不到十九岁的儿子,嘴上已经有了毛茸茸的胡子,比丈夫还要高出那么一两指。这三年,亏欠儿子的太多了。她要弥补,要让儿子吃遍南京的美味,游遍南京的风景名胜,穿上在南京市面上最体面的衣衫,必要时,甚至可以让儿子去高级书寓找那些女校书玩一玩。
她偷偷问过丁槐,老家院说少爷就没有对女孩子动过真情。不管是风姿绰约的秦淮头牌陈圆圆,还是飒爽英姿的女山大王晁英莲,仰或是致仕尚书的千金小姐美若天仙的张秀英。
听了这些,她又有些担心,是不是儿子成天呆在都是男人的军营,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不行的话,就抓紧给儿子娶媳妇吧。人家给他差不多大的小伙伴,有的已经有小孩子了。
精于烹调的厨娘把鸭血粉丝汤烧好,把夫子庙最负盛名的桂花盐水鸭片成肉片,调好了各种调料,又把酥脆烧饼、桂花糕摆好。轻轻地说:“老爷,夫人,少爷,可以边吃边看风景了。”
其实,丁磊也在想着心事。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才是个管辖30多个人不入品的旗官,就觉得不错了。儿子十八九岁已经是正六品的昭信校尉。此次献玉玺,怎么也会提升一两级呗。他知道,那天马士英拦住吏部尚书,说是要共同斟酌儿子的封赏,实际上是横插一杠子。此刻,若是托人去相府送些礼物,兴许就能多提拔一级。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就是耻于这么做,才困顿不前。况且,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担任太高的官职也不见得是好事。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
丁宁一边打量着船舱外的风景,一边在想着自己的事情。一转眼金殿奏对回来已经两三天了,事情还没有一点儿消息。他不着急自己的事情,盼望的是朝廷对唐军门的封赏。这两天,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唐宅的具体位置,也曾经试图跨进那道大门。可是,他不敢进去。他不敢想想怎么向唐夫人开口,这么多的下属,竟然没有保护好一个从二品的副总兵。如今,自己和诸多亲兵回到了江南,却把一个一心为国主动请缨的将军遗体,就那么用一领席子埋在了唐宅的后花园。他想等着朝廷的封赏下来,好体面一些去见唐夫人。也许,唐家也好接受些吧。
另外,他还有些担心,他怕这慈爱的“父母”提起过去的事情。丁槐在了解,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部知晓。有些不经意的细节,就可能引起父母的猜忌。他必须以此事为借口,不与之做过多交流。
“小宁,来,吃这个,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丁夫人亲自动手,把一只鸭腿和一块桂花糕放到他面前,还把鸭腿的骨头对着他的右手。
“谢谢妈!”他不由得说。
“这孩子,给娘还客气。咦,你刚才那么出神,在想什么?”
丁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想起了唐军门,他救了我,可是......”他有些哽咽,眼睛看向了船舱外。
丁夫人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说:“是娘不好,不该提起此事的。”
“没事儿,早晚都要面对唐军门家眷的。”丁宁遮掩说。其实,他对唐过充满了感激之情,提起此事,便真情流露,眼含泪花。
丁夫人却再也不敢多问话,怕无意间戳中了儿子的伤疤。
来到夫子庙,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下,空气格外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