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回到了红尘俗世,听不见晨钟暮鼓,这一夜,江屿十分难得的睡了个好觉,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大亮。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院子里竟然没有半点儿声响传来。
自己毕竟是在人家做客,就算主人不会计较,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怎么说也太过失礼了些。
换好衣服,推开房门,眼前所见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依旧没见到半个人影,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作答,仿佛这里从来就没人住过一般。江屿不禁纳闷,莫非是春公子嫌自己的鼾声太吵,带着家人连夜搬走了不成?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房檐上的麻雀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江屿叹了口气:“搬家也不叫上我吗?”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阵甜甜的花香,寻香看去,只见前面正有一片香雪兰开得正艳,远远看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很是喜人。
江屿喜欢植物,尤爱花草,见状便走了过去,蹲到花丛前深深吸了口气,甜香的味道顿时充满鼻腔,心中最后的一丝紧张,也随着一口浊气呼了出去。心中畅快之余,随口便吟起了《幽兰操》。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嗯?……哎呦我滴个娘!”
正在对花吟诗的江屿忽然闻见一阵饭香,转身一看,眼前竟赫然站着一个披发遮面的妇人!
妇人垂着头,大半张脸都藏在乱发后面,根本不出年纪,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站着。瞧见江屿转身,便把手里的瓷碗往前一递,瓷碗冒着热气,江屿乍然一见,还以为是奈何桥边的孟婆来给自己送汤的,不由惊呼着连退了两步。
妇人怕江屿摔倒,想伸手去拉,可手举了一半便又收了回去,连忙后退了两步,头也不自觉的又低了一些。他见江屿已经站稳了身形,便把小心地把瓷碗轻轻放在了地上,一双粗糙的手用力揉搓着衣角。
碗里装的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羹。
江屿弯腰端起瓷碗,鸡蛋与香油交织而成的香气便窜进了鼻腔。看着妇人局促的样子,他歉然一笑:“你就是小玉?”
妇人点了点头,身子却又矮了一些。
江屿见状连忙回给对方一个十分阳光的笑脸:“刚才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吧,你别怕哈我不是坏人……这鸡蛋羹是你做的?好香啊!诶,怎么没有勺子啊?”
妇人一怔,似乎没想到江屿会这么说。又听见他说要勺子,便小跑着转到了后院,转眼的工夫便拿着勺子跑了回来,停在江屿身前两步的地方,再也不肯往前走上一步。
江屿灿烂一笑,两步走到近前伸手拿过了勺子,温声说道:“勺子可不能往地上放。”
折腾了这么久,鸡蛋羹早就凉了。江屿说着便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脸上立时现出了幸福满足的表情。妇人似是松了口气,只是依旧低垂着头,从垂下的发丝间偷看江屿的表情。
江屿早就饿了,几口就吃完了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眼看着江屿吃得香甜,小玉紧绷的肩膀这才松弛了些。看见江屿吃完,立时便从他手里接过了空碗,转身要走。
江屿连忙喊住了她:“别急着走啊,春公子还让我给你治病呢!”
小玉的身子猛地一滞,缓缓转身,眼神复杂地看向江屿。
江屿阅人无数,自认还算得上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可这一次他却没有读懂小玉的眼神——愁苦、哀伤,甚至还有几分责备?
“怎么,你不想治病吗?”
江屿把疑惑直接问了出来,可小玉却没打算回答,端着空碗转身走了。
江屿皱眉思量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是自己从春香阁跑出来的?”
小玉的身子忽然一顿。
江屿再次开口:“还是说,是有人把你绑来的?”
一听这话,小玉猛然回身,冲着江屿拼命摆手。激动之余,便没顾上遮挡自己的脸。发丝随着身躯甩动,露出的却是掩藏其后的残酷真相。
虽然只有短短一息,却足够江屿看清那张令人心碎的脸孔——她的左脸被烈焰舔舐过,只留下一片焦黑的沟壑,上下眼皮似乎粘在了一起,只在靠近鼻梁的位置还能勉强睁开一点缝隙,因为脸上满是伤疤,收缩的皮肤牵扯起嘴角,仿佛是在冷笑。右脸上虽然没有烧伤,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自额头一直划到了下巴,好在她的眼窝够深侥幸没有伤到眼睛。
即便她的容颜已经破碎不堪,江屿依旧能够看出毁容前的她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左脸的烧伤或许还可以说成是意外,可右脸的伤疤却明显是利刃所伤,以江屿的经验来看,那道伤疤上宽下窄笔直而下,极有可能是有人用刀劈砍时,小玉一边后撤顺势低头才勉强逃过一劫。在这之后,小玉或许只是陷入了昏迷,可身处火场的她却被烈焰夺去了容貌。
长发飘落,可怖的面容再次掩藏其后。
江屿颤声问道:“是天乡楼吗?”
小玉默然无语。
无语也是一种回答。
江屿轻轻颔首,看向小玉的目光中满是悲悯:“别害怕,我是个郎中,是来帮你的。”
江屿说话时,鼻子忽然有些犯酸。
为了弄清病因,江屿问了许多问题,可小玉不能说话,只能用点头或是摇头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