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自夏口与江水合流,蜿蜒曲折向东而流,一路水深滩险湍急。直到武昌沿岸,水势方才渐缓,江道窄而浅,河滩亦平阔,长江中游以概,以此处最易涉江而过,仅以此处商贸繁盛,便可知其连通大江两岸之便利。
武昌取义以武而昌,一城雄峙大江南岸,足可扼守此处要隘,北上南下、东进西去,尽在武昌掌控。而武昌之西,大江北岸,去岸百里,亦有一座大城,同雄城武昌遥江东西斜望,对于武昌起到犄角拱卫之势,这便是江夏郡治邾城。
仅仅三五日的功夫,羯赵凶名便已婴儿止啼,北岸百姓不论贫贱富贵,在羯赵铁蹄之下都如待宰羔羊,渡江南下成了保命唯一选择。
而邾城背后的黄石滩,无疑是最佳渡口。
此刻邾城已经闭城不允任何人进出,但城下直到江岸黄石滩,驿道上挤满了逃难百姓。江面穿梭着数十条渡船,往往复复运送着百姓,泊价已从两日前的十个铜钱涨到十两银子,仍是一票难求。
“当年永嘉之乱,中原士族东渡江东,大概就是这种场面了。”周饴之立在邾城城头,望着绵延百里的逃难百姓,心中满是忧愤。
北伐不成,反倒重演永嘉东渡,归咎起来,全拜大国舅既不知己,也不知彼,一昧乾坤独断,好大喜功!
“胡虏此刻若来劫掠,东渡之乱犹不及此。”周饴之身旁一个长者模样的人吁声叹道。
“庾公是经历过东渡的人,当年历平王敦、苏峻之乱,不知眼下可有应对之策?”周饴之对这人非常恭敬。
此人乃是庾亮一母同胞的二弟庾冰,安西将军兼领江夏太守,当朝二国舅,三品大员,自庾亮之后,西军排名第二的人物。现今都督整个北岸防守战务,与坐镇武昌的长兄庾亮遥相呼应。
庾亮有两个弟弟,一个是这庾冰,还有一个幼弟庾翼,平西将军兼领南蛮校尉,以三品大员之身任前锋统帅,正领着西军三镇精锐困守在樊城。
庾氏正是以这兄弟三人牢牢把持住了大晋命脉西陲藩镇。
庾冰听周饴之问起,只是摇头不语。
北岸之兵全部驻进了邾城,六千烽阳铁旅,连郡兵算乡兵带民丁,不过三万露头,守城尚且不足,还能出城拒敌?最关键的是他看出了烽阳铁旅不是赵军对手,赵军若是再来挑衅,烽阳铁旅六千甲骑也只能在城头上坐视无策。
周饴之见庾冰面露讥色,心中羞愧无以复加:“只盼百姓快些渡江,羌人狼骑是一定要来袭扰的...”
话音刚落,这俩人同时变色,只见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大队羌骑已呼啸而至,怕不有千人上下。
这一千羌骑攻城是不可能的,但任其杀戮,他们能将这绵延百里的百姓全都祸害了!
“武城侯下城休息去吧,我在这里盯着就可。”庾冰不待周饴之请战,便堵上了他的口。
周饴之自然明白庾冰之意,但仍是请战:“此去黄石滩,百姓不下十万之数,岂能放任胡骑劫掠?”
庾冰面无表打断道:“武城侯是要尽出六千甲骑么?”
周饴之闻言黯然苦笑,是啊,双方战力悬殊,非但以绝对优势不能克敌。但以守城主力的烽阳铁骑出城拒敌,其间变数太多,隐患难以估量。
庾冰对这江东第一小舅子到底还有几分客套,耐心劝慰道:“不提这些游骑,一万追坪狼骑都只是羯赵先锋,邾城将要面临的大战还没开始呢,万忌浪战。”
望着野狼已然冲入羊群,肆无忌惮以杀戮取乐,周饴之唉声道:“倘若百姓都死光了,还要这城这土地有何用?”
庾冰似是早料到眼前年轻人会有如此一问,一句话便将周饴之噎的哑口无言:
“吾守此城,是保江东千万百姓。”
孰轻孰重呢?
轻重谁人都知道,但谁人都说不出口。
国不如人,国之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世上凄凉之事,无过做此两难之选了。
那一千狼骑专为挑衅而来,一阵掠杀之后,只将数百妇孺驱赶到了城下,而其余百姓不论男女老幼,都远远的夺路而逃,其中难保没有这数百妇孺的丈夫父兄亲朋好友,但此刻谁也顾不上那些被狼骑包围的女人孩子。
对于女人和孩子,这些狼骑有一百种取乐的法子,当着阖城守兵的面,距城一箭开外,肆无忌惮的虐杀开始了。
“饴郎,你即便出城救下这些妇孺,敌骑也会远遁再寻其他百姓下手,你要追上去么?你又能救下多少人?”
庾冰再次给周饴之请战决心泼上冷水,
“你下城去休息吧,大战将临,于公于私,老夫都要照拂好你的。”
“我若一定要出城呢?”周饴之咬牙道。
“本帅不准!”
庾冰冷笑道:“烽阳铁旅虽是客军,但只要还是大晋司马氏的兵马,在这荆州地面就要受征西大将军府节制!”
“某以当朝三品大员之身,受庾相委任北岸防务,武城侯区区四品都督,要以下抗上么?一意孤行,难不成还要兵变!?”
庾冰声色俱厉,却忽然一缓,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饴郎,老夫不是危言耸听,你今日若执意浪战,不需月余,眼前之祸,恐怕就要加诸你那五个姐姐身上了。”
周饴之如遭雷击,怔在当场,五个姐姐的笑靥从他心头一一掠过,孰轻孰重呢?他纵有满腔愤恨,却再难说出半句请战之词。
二人正僵在这里,身旁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