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刚刚发生,向府从外头看上去还是一切正常。
南边民俗开放,没有长安大户人家“轿厅”的讲究,是以轿子只能落在庭院外头,便宜了来往的贩夫走卒,人人都能偷上一瞥。
叔裕出了轿子,牵住阿芙的手腕将她扶出来。
暖阳照的人睁不开眼,阿芙的手却冰冰凉。
叔裕无视闲杂人等的目光,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不怕,你就跟着我就行,听着没?”
阿芙点点头。
她努力睁大眼睛,唇角抿紧,显出一副稚嫩却又古板的神色来。
叔裕心中略微有些奇怪。
其实之前的阿芙对这些生老病死的反应很淡,就拿她操持裴老夫人的丧事来看,她并没多少恐惧。
那时在长安,亲戚多,谁家有了什么事情,她一概不落,显得老成的很。
谁家打发了哪个姨娘,哪家的庶子又莫名没了,谁家的夫人难产身亡简直每月必备。
他无心多想,只拥着她往府里去。
其实阿芙小时候当然也是怕的。
谁能不怕呢?
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见到慈眉善目夸她衣裳好看的夫人,刚生出几分好感,阿娘便议论开她是如何将那宠妾的头发一把把拔了,裹到她身上点了的。
碰到阿爹同仁新纳的姨娘,那眉眼如画,她还没生出亲近之心,就听说她把主母药瞎了,升了平妻。
看到别家fēng_liú倜傥的哥哥,还以为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转天就听说因为争家产不利,被长兄发配去了岭南当个八品芝麻官。
听多了,她也就习惯了。
偶尔听说谁家妻妾和平兄友弟恭,倒觉得有些假了。
只是如今她将这些事情尽数忘却,是以日日觉得人间无处不真情,偶尔遇见桩生老病死,倒怕了。
向家宅院深深,在外院僻静无声,只是从往来仆役沉重的神色上才能看出来有事发生。
进了内院,渐渐的哭声就响起来了。
向子昭颓然坐在廊下,叔裕上前一步问道:“向老爷,这是怎的了?”
他说话的时候,阿芙侧头看他。
他的神色沉静气,神态语气却难掩久居上位的舒展。
看着他的样子,阿芙心中略略安定下来。
她倒不是害怕,只是有些茫然:生死是这样容易的吗?转天还好端端跟她说话的姑娘,今儿就没了,仿佛只要报信人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决定生死一般。
向子昭哭丧着脸,行了个礼道:“真对不住您了,叫您在我们府上碰上这么一桩事,实在是”
叔裕忙道:“瞧您说的,这这我们终究是外人,还是您姑娘可还好?”他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客气,直接问了出来。
向子昭摇摇头:“救下来就没气了。她娘在里头呢,你们若是想见最后一面就去看看,不去也就罢了。”
叔裕转头看了眼阿芙,不想吓着她,便委婉道:“毕竟我们是外人,也怕打扰了”
阿芙抢着道:“伯父,让阿芙去安慰安慰伯母吧。”
叔裕拉她,被她轻轻握住手,便不动了。
向子昭目瞪口呆,下意识直起了身:“你你都记起来了?”
阿芙摇摇头:“没。这些,还都是宁妹妹告诉我的。”
向子昭叹了声。
到底是他亲生姑娘,虽说没她阿娘痛得死去活来,也是牵动心神的。
他愣了一会,才想起阿芙还在一旁等着,道:“你去吧。”
阿芙行礼离开,叔裕也跟着。
他到底不放心阿芙一个人进去,只怕她又吓着。
向子昭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带着点苍凉无奈的笑意:“你该叫我叔父的。阿宁那傻姑娘,只怕是搞混了。”
阿芙莫名的心酸,转过头来,却看向子昭已起身,朝院外走去。
停灵的房间门窗紧闭,只有几盏烛树跃跃,是以昏暗非常,伴着低低的哭声,叫人心中发虚。
或明或暗中,阿芙看到柳淑寒失神落魄地瘫在地上,脸挨着向宁的手。
若不是偶尔几声抽泣让她的肩膀轻动,真不知躺着的向宁和坐着的她哪个还活着。
阿芙轻轻走过去,瞥了一眼向宁的脸。
她看着倒没什么不同,只是脸色比生前更加苍白罢了。
阿芙克制着恐惧,走到柳淑寒面前蹲下:“婶母”
叔裕莫名地怕,跟着走到两人身边,恨不能以身为盾把两人隔开。
柳淑寒微微抬头:“啊,芙姑娘啊”
许是嚎啕过了,她的嗓子沙哑几近失声。
抬了头才看得到,她脖颈上带着佛珠,额头上也磕出了淤青,只怕已在佛前哀哀许久了。
叔裕心头暗自忏悔,这样一位慈母,他竟暗暗揣度她卖女求荣
阿芙握住柳淑寒的手,谁知触手发涩,低头一看竟有干涸的血迹,顿时吓得一抽,差点就要厥过去。
叔裕见状即刻拉住她的手,将她拢到怀里,安抚她的颤抖。
柳淑寒微微一笑:“不脏,是你妹妹的”
她捧起向宁垂在一边的左手,叔裕才注意到,上头好大一道口子。
这姑娘真是狠心,恐怕是割了血脉之后伸进了水里,整个左手肿的不成样子。
柳淑寒说话间又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听着叫人心神俱焚:“阿宁啊,你要把阿娘痛死了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狠呀把自己的血都放干了”
阿芙本来已安定下来,听了这句简直毛骨悚然,整个人不可遏制地打起抖来。
叔裕一只